给小明的一封信
给小明的一封信按:小明是我老友的儿子,即将出国留学,他在电话中热切地希望我能介绍关于西方文化方面的事情。这问题很复杂,也具有意义,因此我把我的想法用书信形式归纳出来,对他以及同龄的对外面事务充满好奇的人或许有些帮助。 小明:你大学已经毕业,将要出国留学,这是你人生道路上很重要的一步,在真诚地为你高兴的同时,应你的要求,谈谈我对西方社会、人的一些粗浅看法。谢谢你的信任,我理论水平有限,但做为长期的外事工作者,做为你的长辈,我有义务和意愿跟你沟通交流一番。以下的文字不代表任何权威观点,只是我的所见所闻,所感所思,供你参考。一西方文化的建立,从宏观上看,具有两个基点:第一是古代希腊罗马文化,第二是基督教文化。前者是向外的建立,是文明结构的基础;后者是向内的反省,是价值判断的依据。对这两者依存和转化的关系,最直观的了解,莫过于回顾一下荷马史诗的第一部《伊利亚特》的关键片段。古希腊城邦远征特洛伊古国的故事,经十九世纪西方专家在土耳其东北部的考古发现,证明不是完全虚构的,这种专业的问题我们姑且留给专家认证。我要强调的是,在这个战争发展到第十年,希腊远征军第一英雄阿基里斯和特洛伊的大王子赫克托耳的对决。这是战争谁胜谁负的关键。赫克托耳战死,阿基里斯把他的尸体拖回营帐,做为战利品。当晚,特洛伊老国王带着几个随从来到阿基里斯帐前,亮明身份,请求他归还儿子的尸体,说赫克托耳是国家的柱石,他的死,也许就是神灭亡特洛伊的旨意,是不可抗拒的,如果能使儿子安然入土,做为父亲,也可泰然对待未来的灭顶之灾了。阿基里斯的回答可算给那个时代做了金色的脚注。他说,做为敌对王国的国王,你是我的敌人,但做为一个老者和父亲,这样对我苦苦哀求,我无法拒绝你的请求。最后,阿基里斯不但归还了赫克托耳的尸体,盛宴款待老国王,还派手下把他们一行安全护送回去。至于明天的战事,还照旧进行下去。针对这一义举,美国的一个评论家说道:这说明那时的战争没有正义和非正义可言,是生物性的争斗,是光明磊落的,是靠彼此的人数、武器、膂力、勇气来较量高下的,因此不愧为历史的黄金时代。但接下来出现了颠覆性的转变:希腊远征军尽管有阿基里斯的勇武,但还是无法攻下特洛伊城池。于是远征军的另一位将领出了一个计策,这便是西方野史上最著名的“木马计”。这个计策不但摧毁了特洛伊,更重要的是它标志着一个时代的结束(黄金时代)和另一个时代的开始(黑铁时代)。在新的时代里,人们开始动用权术、智谋、心计和狡诈来彼此抗衡,人的智能被打磨得越来越锋利,这一智能如果不加约束的话,将导致不可预料的灾难结果。远的不说,想想“二战”这种空前的杀戮,想想德国纳粹和日本法西斯的暴行,那绝不是一时的疯狂,而是灭绝人性的理智的行为。记得在《索菲的选择》这部小说里,女主人公索菲在提到奥斯维辛集中营是说道:“当我们遭遇苦难的时候,我们会呼吁,上帝在哪里?而在奥斯维辛,我们哭喊,人在哪里?”对于理性必须加以控制的诉求,正是基督教进入西方,得以发扬光大的前提。因为基督教讲究原罪,要求反省,树立平等、博爱观念,给定基本的道德价值判断标准。就基督教活的精神来说,经过两千多年的血雨腥风,它仍然是西方社会和人的主流信仰体系。二按照英国史学家汤恩比的说法,文明的进程同时也是“挑战——应战”的关系史。那么我们必须承认,自从发现美洲大陆和文艺复兴运动以来,西方国家的大踏步前进,一直引领着历史发展的潮流。换句话说,五百年前,我们的祖先没有很好地应对新的“挑战”。其历史原因错综复杂,但归结为一点,中国的传统文明是专制主义政治、小农经济和儒家纲常伦理三位一体的超稳定结构(中国史学家启良语),这种封闭的文化在必然的对外碰撞中一定是处于下下风。于是就有了从近代开始的出国潮,这是痛定思痛的结果,是极具长远意义的。试看清末的洋务运动之后出现了严复、詹天佑等一代通才;“五四”运动之后又有李大钊、鲁迅等伟大文化先驱。改革开放之后我们进入了第三波,也是最大的浪潮。在这一总的趋势下,到底能不能涌现出“胜于蓝”的人物,成为祖国发展的栋梁人物,还有待历史的筛选。但据我看来,做为当下出国的年轻人,应该树立远大目标,这是第一要义。据特里尔的《毛泽东传》记载,毛泽东在塘沽港送朋友出国留学,向离岸的远洋轮挥手喊道:“好好学习,报效祖国。”那年毛泽东在北大图书馆工作,十九岁。也是从近代开始,关于如何学习西方先进的东西,就有了所谓“体”和“用”的争论,这一争论一直到今天还在进行。其实在我看来,西方的“体”和“用”都要辩证和批评地看待,就像鲁迅先生在杂文《拿来主义》里说的那样。美国历史学家斯塔夫里阿诺斯说,一个文明是否有两性机制,有无限的发展空间,要看这个文明对外来事物的包容能力。关于这一点,中国文化是具有很大优势的,早在先秦时代,老子就提过“上善若水”的理念。我们可以把中国文化比做水,水能容纳一切。但现在的问题是如何净化和再为我所用。如果批评地看待西方文化,它的缺点也是非常明显的。例如除希腊罗马和基督教文化之外,从马基雅维利以降,实用主义是西方政治思想的核心,无论它包裹在如何耀眼的外表之下。于是就有了西方媒体对中国事物的妖魔化宣传,有了文化沙文主义的不良倾向。尤其对于后者,我觉得是非常大的文化误区,是需要他们极为认真体悟以至纠正的。他们应该以史为鉴,自大意味着封闭、歧视和不宽容,终将导致衰败。有点历史常识的人都知道,这种例证比比皆是。比如康乾时代的满清政府,把除中原以外的地方叫蛮荒,把外国人叫蛮夷,认为自己是天朝上民。结果过了仅仅一个世纪,英国区区几条舰艇,四千士兵,就野蛮地砸开了“天朝”的大门。再让我们横向看,皮萨罗,这个西班牙冒险家,仅仅带了百十人,十条火绳枪和几头毛驴,就把拥有六百万人口的印加帝国肢解了,因为这个帝国从上到下相信他们是在所谓神的庇护之下,是不可战胜的。不管什么时代,什么民族和国家,只要违背了历史发展的客观规律,类似的悲剧即会上演。今天,西方的自大有时是以堂皇的借口表现的,比如人权问题,对西藏这一中国事务的指手画脚等等。其实他们在乎的并不是人权和西藏,而是隐藏在背后的利益驱动和文化帝国主义心态在作祟。三如果把个人的人生和民族国家的融合起来,再把国家放在国际大背景下考量,你会发现,西方国家既是我们的盟友、贸易伙伴,也是对手。“离朋友要近,离敌人要更近。”,这是一句战略名言。在当今权利话语的环境中,个人的生存尊严跟国家的盛衰密不可分,你出国之后会深切体会到这一点。反过来说,你又代表一个民族和国家。因此大处着眼,细节处着手也至关重要。通读典籍,了解了西方的文明基础,就会明白好多事物的渊源出自哪里。比如契约精神,法制观念,平等思想等等。相比较变革期的中国,西方有好多东西值得借鉴和学习。以法国为例,这里的人们比较务实,喜欢读书,懂得礼貌待人,相互尊重,有耐心。我曾经跟一个去过中国上海的法国朋友交谈,他说在上海最大的感触有两点:第一是人太多;第二是车不让人,感觉每次过马路(哪怕有交通灯)都是一次冒险。于是我想到,在这里,开车的人慢慢停下,做一个请你先过的手势,这手势也许是最优雅的,代表的东西甚至超过经济增长指数和拔地而起的高楼大厦。文明的高下也许就在这毫厘和片刻之间即见分晓。于是我想到,像你这样的年轻人出来学习什么,是技能还是观念?我认为观念更为重要。在此我有一个不愉快的记忆。记得有次出差回国,在飞机上,一对中国年轻人坐在第一排,恰好对着一个婴儿挂床。旁边后排有对中国年轻夫妇带着一个几个月大的婴儿,母亲跟乘务人员说他们在办理登机手续时要求坐第一排,以便在长达十个小时的飞行中安顿婴儿,而机场工作人员弄错了。她希望空乘能帮忙调整一下。听了这个年轻母亲的话后,外籍女空乘跟第一排的那对年轻人商量,并反复强调是为了婴儿着想,希望他们能发扬点互助精神。这对年轻人冷冷地回答道,机场搞错了,不是他们的问题,他们没有义务把座位倒出来。他们之间都是用英语对话的,显然这对年轻人是留学生。他们打着维权的幌子护着自己的私利,以至无视婴儿。看着空乘失望、不解和要求声援的眼睛,我真的无话可说,只是为这对年轻人感到悲哀。我在他们身上感受不到关心别人的那份人性温暖,有的只是冷漠和个人至上的偏狭。先做人再做事,这一向是我们的祖训,这祖训引申开来即是,做什么样的人,就能成就什么样的事情。以下我这里还有一个例子。一次去德国公差,火车在途中出现机械故障,车内广播要求乘客下车,到另一个站台上车。当人们上了另一辆车之后,火车迟迟不开,车内又广播,还得换站台换车,如此折腾了三次。乘车的人居然没有人急躁、谩骂,有序地上下车,人与人之间保持适当的距离,有人根本听不懂德语的人(比如我)用法语或英语转达广播内容,人群中偶或发出诙谐的笑声。这件事看起来稀松平常,但使我感触颇深。如果说人是最终的风景,那置身在这种风景里,可体会的东西太多了。四小明,我羡慕你正值青春年少之际,风华正茂,雄心勃勃,广义上说,我希望你努力学习,成为拥有国际视野,既博且精的复合型人才,为实现“中国梦”做出自己的贡献;对个人来说,我希望你能够形成自己正确的人生观,胸怀坦荡,包容大度。套用印度诗人泰戈尔的诗句,成为一个:“拥有一张晴朗的脸和一颗自由的心”的人。在你出国之前,以上拉杂的文字旨在帮你廓清一些观念上的东西,最后要嘱咐的是,一定要好好学习中国文化,去其糟粕,取其精华。未来在外的学习也是一样。这样两相结合,无论对人对己,你都会大有作为。我翘首以盼!此致!2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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