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陈丹青的十年:和一切保持距离 1
访谈部分:1
南方都市报:我注意到你出版的书籍中,谈艺术的文章越来越少,并且,你的个展记录到2004就断了,为什么会这样?
陈丹青:我刚回国的2000年,清华美院为我办了个展,此后迄今,九年内我没再办过一次个展,零星展览是陪朋友玩玩。为什么要办个展?画画是为了办展览吗?我确实无意谈论艺术。我在这里看见的艺术,背后都是别的事情,出于别的原因。诚实的,有兴味地谈论艺术的氛围,早就丧失了。
南方都市报:在这十年,你相继出版了《退步集》、《退步集续编》、《荒废集》等多本书,写作对画家陈丹青而言意味着什么?
陈丹青:不意味着什么。我既不想到我是作家,也不想到我是画家。
南方都市报:我感觉你和这个国家总是保持着适度的距离,比如你没有像梁文道、韩寒等人那样,对谈论公共事务保有浓厚的热情,而是以自己的节奏写作、出书。你能容忍一个再也不画画的“时评家”陈丹青吗?
陈丹青:我一直在画画,只是不那么多。我可不是时评家,太可怕了!那是一项专业,不能乱说的。梁文道是职业媒体人,他很尽职。韩寒是赛车手,在他的领域是第一名,他玩博客是因为真的好玩,我猜他挂上一篇新博文时,绝不会想:“啊,我又一次介入公共事物!”他得意的一定是写出哪句妙语,就像我得意自己的哪根线条一样。
要和一切保持距离。为了描绘我正在描绘的,我必须保持距离。我想提醒诸位:目前被大家称为“介入社会”的人群——据我所知,国内有几十位葆有良知令人尊敬的学者和文人——从来就和社会保持距离,安静地活在自己的电脑前。真正介入社会,无孔不入的人,是商家与政客,数钱,弄权,社会的所有缝隙早被他们占有了。
南方都市报:在一次演讲中,你认为“从1937年以来,我们从来没有达到过鲁迅时期的批评水准,而且今后很长很长时间也不可能达到。”我们的批评丧失了什么才至于让你悲观至此?
陈丹青:如今不是“丧失批评”的问题,而是让不让说话。“鲁迅时期”的说法其实不恰当:鲁迅在世的年代,绝不只他一人在说话,各种人,各种问题,到处公开说。后来鲁迅被钦定为当年唯一的批评者,被弄成过去式符号——因为据说他批评的罪恶早已终结了——现在我以鲁迅符号指称那个时代,已是扭曲。我不能说“胡适时期”、“陈独秀时期”、“邵飘苹时期”……太多名字被屏蔽太久了,我只能提鲁迅。这就是言论窘境。今天许多优秀耿直的学者仍在批评,民众私下的批评更是没有停止,但是既不能公开,也很难发生影响。
南方都市报:无论是你笑谈中的“大先生”鲁迅,还是你在2009年曾经与之对谈的梁文道、韩寒,他们的一致性似乎都在于直接、迅即地介入社会,担当道义,直言著文。你认为知识分子与社会、与国家之间理想的关系结构是怎样的?
陈丹青:在鲁迅时代,许许多多媒体人、作家、大学生,就是梁文道、韩寒的角色。拿梁韩二位和鲁迅比较,符号不对称:不是指才华与名气,而是他们没有鲁迅的语境。鲁迅与他同道、论敌群相构成的言论生态,今天梁韩二位有吗?他俩得不到起码的公开应和与持续论辩,除了网络留言,但留言是批评吗?他们的“迅即”,只因网络,他们的言论,其实并不“直接”,相反,他们必须拟定曲折的语体才能表达,但仍会受阻——去年一年,梁被退稿近二十次,南方周末将韩寒选为“中国梦”受奖人,最后一分钟被合作方的上海文广集团否决,而他只接受极有限的采访,从不为纸媒供稿——是的,他们声誉卓著,但这是一种不可能“介入”,更不可能生效的声誉,是暂时被放一码的杂音,就像媒体的批评,难见实效。
总之,梁、韩,还有未未,又孤立,又孤单,媒体不过是在被允许的限度内放大他们几位,这种放大只告诉我一件事:安静极了。绝大多数人选择沉默。
为什么要办个展?画画是为了办展览吗?我确实无意谈论艺术。我在这里看见的艺术,背后都是别的事情,出于别的原因。诚实的,有兴味地谈论艺术的氛围,早就丧失了。
和一切保持距离。为了描绘我正在描绘的,我必须保持距离。我想提醒诸位:目前被大家称为“介入社会”的人群——据我所知,国内有几十位葆有良知令人尊敬的学者和文人——从来就和社会保持距离,安静地活在自己的电脑前。真正介入社会,无孔不入的人,是商家与政客,数钱,弄权,社会的所有缝隙早被他们占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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