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少华 村上春树善写孤独。他笔下的孤独大致可分两类。一类是soft(软的)、可以把玩的孤独;另一类是hard(硬的)、不可以把玩的孤独。短篇集《列克星敦的幽灵》中的孤独就是后一种类孤独。其中第一篇与书名同名,就叫《列克星敦的幽灵》。列克星敦是一座近三万人口的小镇,位于波士顿西北不远,距村上1993年7月至1995年7月旅居的剑桥城(坎布里奇)仅几英里。顺便说一句,列克星敦是1775年4月19日美国独立战争打响第一枪的地方,史称“列克星敦的枪声”。小说开篇交待说除了名字“全部实有其事”。村上在马萨诸塞州的剑桥城住了大约两年倒是实有其事,他也确实去过几座据说有幽灵出没的老房子,但作为故事则纯属虚构。 故事中,“我”是日本小说家,认识了家住列克星敦一位五十刚过的建筑师凯锡。一次“我”替外出的凯锡看家,深更半夜忽闻楼下有音乐声说笑声跳舞声——“那是幽灵!”凯锡回来后“我”没有把幽灵事告诉他。半年后再次见到凯锡时,凯锡老得令人吃惊。一起喝咖啡当中,凯锡回忆说他母亲死后,父亲连续睡了三个星期。“我从未见过有人睡得那么深那么久,看上去就像是另一世界之人。记得我害怕得不行,那么大的屋子里就我孤零零一个人,觉得自己成了整个世界的弃儿。”而十五年他父亲死时,自己同样睡得昏天黑地。凯锡最后断定:“即便现在我在这里死了,全世界也绝对没有哪个人肯为我睡到那个程度。” 日本有评论家认为这部短篇是“热爱孤独”的男人们的故事。可我认为小说中的那些主人公很难说有多么热爱孤独。较之“热爱”和把玩,更多的是无奈和拒斥。凯锡是何等孤独啊,作为一个美国人,自己外出几天找人看家却只能找一位相识没有多久的并非同胞的日本人:“抱歉,想得起来的只有你”;在他父亲为母亲去世而昏睡期间觉得自己成了“整个世界的弃儿”,并断定自己死时连为自己昏睡的人也没有,“全世界也绝对没有”;原本有一位叫杰里米的钢琴调音师和他作伴,而在杰里米离开后只剩他孤身一人后,仅仅半年就“老得判若两人,看上去要老十岁。白发增多的头发长得压住耳朵,下眼窝如小口袋黑黑地下垂,手背皱纹竟也好像多了”——而这显然并非“热爱孤独”的结果。村上已不再像往日那样对孤独加以反复抚摸和把玩了。孤独如冬日的寒风吹进主人公的人生旅程,甚至对生命本身构成了伤害和威胁。同样的孤独还出现在长篇《海边的卡夫卡》之中,在“叫乌鸦的少年”和中田老人身上表现得尤为明显。 来源:新浪专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