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灭的理想，不关灯的书房。 能坐在书房里读书，算是好运，而若是书房里还有无数的好书，那真是上辈子修来的清福。有人说，谁家能有那多书？除非是藏书家——这才是十足的陋言，有三五千册书，哪里敢称藏书？我辈读书人，坐拥群书，顶多算“拥书”，再说，真的成了藏书家，未必便好，藏书家当然是爱书者，但和读书人似乎还有不同，所以德国人说藏书家都是一群带着白手套翻书，只看封面装订和版权页的人。 虽然寒门出读书，可这环境的确太惨了 不光德国人，英国人也总是调侃藏书家，说一个人之所以会成为藏书家，只是因为他们买了一大堆永远也不会去读的书。这话虽然有失偏颇，但的确能让大部分读书人躺着中枪——无论是清高或不清高的读书人，你若有幸参观他们的书房，遇见一墙或者几墙通天的书架上摞满了书，那么的确有两个问题你是不必问他们也绝对懒得回答的：其一，你家这样多书，为什么书柜没有柜门？不怕落灰么？其二，你家这样多书，你都读过么？现在我干脆统一作答，也算代天下读书人言。 满架满墙的文字集合体会令读书人安心 为什么没有书柜门？因为真心爱读书的人，书架不是家具，是书的陈列装置，有柜门徒增隔阂，就算是玻璃柜门依然不方便，做不到一目了然，随用随取。至于落灰积尘，原不是读书人要考虑的事，横七竖八四处摊开才是本色，哪有整整齐齐读书的道理？再说，大读书人自然有仆妇定期打理，小读书人家中自然有个红袖能收拾，至于光棍读书人，他一定会喜欢灰尘令藏书散发的陈年的醇味——此中乐，不足为外人道。 家中的书你都读过？这话实在不好回答，望着架上的全套二十四史，大英百科全书，怎么好意思说都读过呢？但又不能直接这样回答，因为能问这样问题的人都不是内行，你要真谦虚说没读过，那还真被他看轻了，于是他到处宣扬你是不读书的藏书家，怎么办呢？答案如下：首先书是分类的，有的是常读之书，比如《论语》、《诗经》，有的是爱读之书，比如《刘禹锡集》和一大堆笔记小说，有的是常备之书，比如各种中华书局的史书和文献，有需要拿出来翻阅查证，有些是稀见之书，比如几本清代和明代的本子，以及偷偷藏起来的禁书。了解书的分类，那么无论多少书摆在你面前，也是明白如话——回答到此处，那提问的人已经点头如鸡啄碎米，不明觉厉，这时你再补上一句：“其实我爱读书之乐，所以想读书，而不是仅仅想读完书，读书的事，哪能算的那么功利的？”此杀手锏一出，绝杀完胜。 这张古人图画是弘历先生拷贝的原本 其实书柜和书不过只是书房小小的魄与魂，要搭建书房的肉身，还需精心筹措，翻开《遵生八笺》与《闲情偶寄》，这些理论家的口径几乎串通一气，不外乎如下几条，要真能如此，倒也美滋滋的很—— 其一书房要清静且小。清静的意思是要明亮透气、安静定心，有雾霾当然不宜读书，隔壁上下楼有刚练钢琴或小提琴的孩子在，也不宜读书。至于书房为什么要小？因为小面积则聚气，不热不寒，乾隆皇帝够阔气吧？他读书的三希堂不过巴掌大一点地，你的书房若是三、四十平米，外带淋浴厕所，那一定是老总办公室。 其二书房要有绿植。上等的绿植，乃开窗面青山古松，山涧流水，在当今社会就别指望了。中等绿植，乃窗外四壁，藤萝满墙，中庭摆上松柏盆景，或剑兰两盆，石阶周围种上青翠的芸香草，旺盛之后自然青葱郁然，不过如今这等好环境，早被人包去开高级会所，哪里还有做书房的？下等的绿植，就是房中摆绿萝两盆，以养不死为宜，净化空气，提高阅读脑动力。万幸万幸，这一点还能做的到。 自然环境总令读书人很开心，如果有酒 其三书房要有书案一张。书案就是大书桌，以素净明式为上，雕龙刻凤的书案也许值钱，但在美学价值上说，不如宜家一张不到两百的书桌合用。书案上俗物不可有，雅物不可多，古砚铜注、笔筒镇纸可以有，但你若不喜书画也可以通通撤掉，放上笔记本电脑一个，书籍三四本，也可乐在其中。 其四书房要有高几一张。爱花的人放一个铜尊或古瓶，插两三枝时花也是清雅，要是家里没这些雅物，那么玻璃樽里插百合也是不错的选择。如果对气味敏感，那么几上可以放鼎炉一个，用以焚香，如果不讲究这个，那么放一个加湿器也有氤氲之妙。 我想这个书生一定是个土豪文人，羡慕 其五也是最后的一项，就是书房文饰，这也是最考究眼力、最繁杂的一项。上墙之物，以古琴为上，一张古琴挂墙上，无声也有钧天之感应，你要挂一CD机或是音响，就俗了，书房里当然要有音响，可以埋藏在书架之上，音乐播放时四壁皆应，效果奇妙。没琴，挂画也成，但西洋裸女就算了，书室中只有两类画可以挂：山水为上，花木次之。或者挂用来供奉的名画、云霞之中的山水、神像、佛像也可以。寻常读书人一般没有余钱，你想挂真迹，别说到宋，就是明清也是没戏，最多只能到2000年，可那样又太俗，怎么办呢？大家可以选择唐宋的无上妙品，如《溪山行旅》、《万壑松风》等等名画的复制品，家中一挂，雅意顿生，而且可以追摹先贤笔法，反正真迹都在故宫，几十亿也买不出来，复制品一挂可谓众生平等。 这厮在睡觉，可瞧他旁边的乐器和法帖 有了这些事物，书房的肉身才算初具规模，此时可以审视一下书房内的书，洗涤一下魂魄，比如你喜欢书法，那么书架上的碑帖自然要齐备：楷书则排列《荐季直表》、《黄庭经》；隶书则排列《孔宙》、《张迁》；行书则排列《李北海阴符经》、《云麾将军碑》；草书则排列《十七帖》、《怀素千字文》、《孙过庭书谱》等等。按照自己的兴趣把书架上的书清理清理，补足补足，规模呢？这个没什么限制，很多朋友的书按照他们目前的阅读速度，最快也得四百七十多年后才能大略扫读，但如果一个爱读书的人向天再借五百年，那么这五百年估计也不能闲着，依旧是买书多过于读书，这笔烂帐不敢算也！ 《金瓶梅》，我觉得这环境并不适合读书 一切书房的硬件准备就绪，那么古人还规定了不少软件需要搭配，内容繁杂，但颇有些很有趣，也值得学习学习。比如，什么情景是读书最相宜的？答曰十二件：“净几名香展对，韵士宴会赏鉴。名饮揭置座右，野老晴雨较量。同心登眺提携，空谷时当足音。良辰美景称说，可见锦囊怀袖。佳人知趣把玩，驯仆拂晒收藏。装制妙手整齐，趣人珍获送还。”在我看来，佳人知趣的少，趣人送还的难，大多都是有借无还。那么，读书最恶心什么事呢？也颇有几件：“黄梅天，指甲痕，胡乱题（乾隆中枪），屋漏水，收藏印多（乾隆又中枪），油污手。恶装缮，研池污，市井谈。裁剪折，蹙灯下，酒后，鼠啮，临摹污损，市井搅，喷嚏，轻借，妻夺，客催逼，蠹鱼，硬索巧赚，代枕，问价。”这几条细品味，还真是可怕的很。但书之厄仅于此么？不，还有更严重的，一条沾上，书就算是毁了，这些劫难如下：“入村汉手、水火厄、献豪门、一剪作练裙袜材、不肖子不读书、殉葬。”有人说其他好懂，这入村汉手、献豪门有那么可怕么？当然可怕，村汉不读书，拿了书做什么？还不都上了厕所？豪门哪有读书材？也就是束之高阁，这和打美人入冷宫有什么区别？这样一想，顿时心生恐怖。 瞧他这愁眉苦脸，做读书人容易么？ 于是，我很理解古人专门写了字笺夹入书中：“善观书者，澄神端虑，净几焚香，勿卷脑，勿折角，勿以爪侵字，勿以唾揭幅，勿以作枕，勿以挟刺，随损随修，随开随掩，得吾书者，并奉赠此。”这和出嫁前老爹对女婿的嘱咐差不多，而这样借书的结果往往还不如目前的婚姻状态，真是诸葛亮算不过天去，成为读书人心中永远的恐慌。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