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化工园区、机场建设、海参圈养殖……一系列项目正在蚕食重要的候鸟栖息地:潮间带泥质滩涂。多家环保组织最新调查显示,作为“东亚-澳大利西亚”候鸟迁徙通道上的咽喉地带,也是重要的天然海产品产出地,黄渤海潮间带滩涂正在消失。
人与生物圈国家委员会委员、沈阳理工大学生态研究室主任周海翔表示,潮间带滩涂被破坏后,不仅威胁到大量水鸟,更破坏了当地的生态安全,给沿海居民的生产生活带来困扰。
未入生态红线“潮间带”迅速消逝
薄雾下的渤海湾滦南滩涂,凉风习习。一缕阳光照在滩涂星星点点的水面上,恰似在沙盘上撒下一把晶莹剔透的珍珠。
远方200多米处,两个身影在不停地移动,他们的身旁是一根根竹竿支起的渔网。不一会儿,他们向堤岸走来,各自拖着一只大鱼篓。
“我们每天都要出海一次,捞些小鱼和螃蟹晒干后拿到市场上去卖,每斤能卖20多块钱。”刚上岸的河北省唐山市滦南县北堡村渔民周建兴对《第一财经(微博)日报》记者说,去年全家卖鱼收入人均近4万元。
不过,这种日子可能难以继续维持。“周边很多滩涂都被围垦,渔民们拿到一点补偿后就没人管了。”周建兴对本报记者说,听说这片滩涂也有可能被围垦,但政府至今还没有向村民们征求过意见。
在滦南县沿海的北堡、南堡等几个村庄,与周建兴有着同样心情的渔民不在少数。
让候鸟飞公益基金等机构近日发布的《“潮间带”消逝,候鸟何所依——黄渤海“围填海现状”调查》报告粗略估计,近20年间,渤海人工填海造地面积远远超过了2000平方公里,且仍在增长中。
“潮间带”属于滨海湿地最重要的组成部分,是最具生态价值和生物多样性的地带。根据世界自然保护联盟(IUCN)2012年发布的一份“潮间带”调查报告称,全球总计8条候鸟迁徙路线,在东亚-澳大利西亚迁飞路线上受威胁的水鸟物种数量,高于世界上其他7条主要迁飞路线。
让候鸟飞公益基金项目官员田阳阳介绍,“东亚-澳大利西亚迁飞路线”上,有16处潮间带水鸟生物多样性关键区域。其中渤海就占了3个。它们分别是北部的辽东湾、西部的渤海湾、南部的莱州湾。
然而,在这3个关键区域,各类填海行为最为严重也是围填海造价最低的区域。
前不久,沈阳理工大学、沈阳工学院、辽宁师范大学、东北财经大学等高校的志愿者走访了辽宁、河北、山东、天津10个滨海开发区,发现所调查区域的潮间带大部分已经丧失,没有潮起潮落。大量围填海工程还在进行,部分工程却是未批先建且无环评。
“最根本的原因,是海洋生态开发规划没有将潮间带列入生态红线。”田阳阳介绍,2012年10月17日,国家海洋局出台了《关于建立渤海海洋生态红线制度若干意见》提出,要将渤海海洋保护区、重要滨海湿地等划为“海洋生态红线区”,并细分为禁止开发区和限制开发区,依据生态特点,分区分类制定红线管控措施。
然而从辽宁省、山东省的生态红线划定区域图可以看出,生态红线的禁止开发区和限制开发区基本上是远离潮间带的远海海域,不包括潮间带的泥质滩涂。田阳阳介绍,在辽宁省、山东省,围填海工程正是从近海的潮间带开始,逐步向海洋深处围填。
IUCN驻华代表朱春全介绍,2012年,IUCN世界自然保护大会28号和51号决议通过了以下条款:“在黄海(包括渤海)的围填海工程对沿海海域造成显著影响,需加强管理,减轻沿海开发,特别是填海项目造成的负面影响。在彻底完成对世界八大鸟类迁徙路线之一的‘东亚-澳大利西亚’线,生物多样性具有重要意义的地点的生态经济学和生物多样性需求的评估之前,停止批准在该地点对潮间带滩涂进行填海作业的行为,不论其目前处于何种保护状态。”
1996年,中国外交部代表中国政府加入IUCN,成为成员国。该决议的通过,意味着作为成员国的中国政府需要履行此项决议的内容。
“汹涌”的围海造地
近年来,津唐一带的围海造地完全可以用“汹涌”和“势不可挡”来形容。在黄渤海区域内,由于人口增长和经济增长的压力,正如火如荼地进行大规模的滩涂围垦,大片的滩涂被转变成盐池、水产养殖池、农田、休闲娱乐区和工业区。
本报记者在采访中了解到,在渤海湾沿岸有两个主要的大型工业项目,分别是位于渤海湾西部天津市境内的天津滨海新区和位于渤海湾北部河北省唐山境内的曹妃甸新区,这两个项目分别开始于1994年和2002年。
1974年至1993年之间,在津唐地区总计有313平方公里的潮间滩涂被围垦主要用作盐池。在之后的16年中(1994年~2010年)有约450平方公里的海域被天津滨海新区和曹妃甸新区围垦。
截至2010年,天津滨海新区共围垦滩涂108平方公里,曹妃甸新区共围垦滩涂110平方公里。
而根据规划,天津滨海新区和曹妃甸新区在2020年之前还要围垦更多的潮间滩涂。据了解,一个新的大型工业围垦项目也已经在渤海湾西南启动(沧州滨海新区),预计围填该地区至少117平方公里的沿海滩涂。
海参圈养殖同样是潮间带消逝的重要原因。周海翔称,巨大的利益,刺激海参养殖业在渤海海岸线飞速发展。原先的盐池几乎都被替换为“海参圈”。
海参圈就是海参的养殖场,修建海参圈,需要炸山取石,在滩涂上围建起很多网格状的长方形的“养殖圈”。
在上述调查中,志愿者们发现“围堰圈养”对潮间带破坏严重。
辽东半岛黄海区域及长兴岛、盘锦等地有大量的海参养殖圈。调查发现最大的一片海参养殖圈达到93平方公里,位于大连市普兰店市皮口镇,如此大面积的海参圈,潮间带已经完全丧失。
周海翔介绍,海参圈与工业园区可谓是孪生兄弟,在盘锦市、大连长兴岛,庄河到普兰店皮口镇的海岸线上,工业园区旁边就是海参圈,过了海参圈就是工业园区,其中夹杂着少量的礁石海岸。
在海参圈与工业园区的“夹击”下,候鸟只能在残存的河口湿地,潮间带的低潮区觅食,调查期间发现鸟类的数量锐减,甚至连鸥类都少了。庄河到普兰店皮口镇段的海岸线潮间带都是泥质滩涂,但是这里已经布满海参圈,70公里的海岸线(直线距离),将近有135平方公里。
指令性管理围填海指标
渤海湾不仅是我国人口密集、经济高度发展的地区。“我们非常高兴地看到渤海湾地区经济高速发展,但同时也非常担忧地看到这个地区的生物多样性正在不断地丧失。”著名鸟类学家、北京师范大学生命科学学院张正旺说。
中国环境与发展国际合作委员会(下称“国合会”)海洋课题组介绍,近十年来,我国沿海掀起了以满足城建、港口、工业建设需要的新一轮填海造地高潮,从1990年至2008年,我国围填海总面积从8241平方公里增至13380平方公里,平均每年新增围填海面积285平方公里。
国合会相关报告称,新一轮填海造地的特点是从零散围填海作业转向“集中集约用海”名义下的大规模连片填海造地。
统计显示,围填海使我国滨海湿地面积锐减了57%,许多湿地鸟类栖息地和觅食地消失,海洋和滨海湿地碳库功能下降,碳汇功能丧失,湿地生态服务价值大幅降低。
无节制地围填海后,许多鱼、虾、蟹和贝类等重要海洋经济生物的产卵场和索饵场被破坏,渔业资源延续困难。而海岸线发生变化后,加剧了附近海域的环境污染,也容易引发海岸带的淤积或侵蚀,地面沉降时有发生,局部海岸防灾减灾能力大幅下降,一些沿海城市面临巨大安全风险。
国合会预计,我国围填海所造成的海洋和海岸带生态服务功能损失达到每年1888亿元,约相当于目前国家海洋生产总值的6%。
近日,多家环保组织建议在海洋开发规划和执行中,应重视生物多样性,尤其是鸟类的生存需求。
“所有规划环评应把对鸟类及其栖息地的影响列入重要的考量因素。”世界自然基金会(WWF)物种项目主任范志勇建议,修改《海洋功能区划》及《海洋生态红线》,保护潮间带滩涂,对尚未开发的自然海岸的潮间带,不再开发;已经开发的潮间带泥质滩涂,应限制开发,不能再向低潮区填埋。
针对围填海的项目环境影响评价执行和监管薄弱的普遍现象,北京中咨律师事务所律师夏军建议加大公示力度,国家海洋局和环渤海各省市政府应加强填海行为调查,一旦发现违法,及时处罚和纠正。
沿海地区围填海无节制的势头已引起国务院高层领导的重视。
“围填海计划指标实行指令性管理,不得擅自突破。”国家海洋局局长刘赐贵表示,海洋部门将建立围填海计划台账管理制度,对围填海计划指标使用情况进行及时登记和统计,同时对围填海计划执行情况进行评估和考核,对地方围填海实际面积超过当年下达计划指标的,暂停该省(区、市)围填海项目的受理和审查工作,并严格按照“超一扣五”原则扣减下一年度指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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