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诉人:阿夏 女 33岁 家庭钟点工
●采访人:康丽
阿夏三次打电话预约,怎奈我总是太忙。第四次打电话时,她说她已经到报社了。趁着编排的间隙,我们终于坐在了一起。阿夏是个很好看的女人,有些忧郁的大眼睛水汪汪的,笑的时候也不怎么苦涩。要不是亲眼见她脸上的伤疤,怎么也看不出她身后隐藏着那么多痛苦。
我是为婚姻而来的。我的痛苦并不为婚姻所伤,伤害我的人正是我自己。
我从小生长在一个工人家庭,母亲没有工作,为爸爸和我们姊妹忙碌了一辈子。在郑州市,像我这样的家庭不计其数。可不知为什么,我偏偏不爱说话,喜欢一个人默默地做事,态度极为认真,也喜欢在心里和自己说话,那些在我心底流淌的话语特别生动,可一说出来,却不是那回事,有时候连自己都感到奇怪。
22岁那年,别人给我介绍了一个对象。不知道这是第几次了,以前也和别人见过几面,不是爸爸妈妈不同意,就是我看不上人家。而这一次,我们都是一见钟情。他们家以裁缝为业,他自己是剪裁高手,人好,家庭条件好,说媒的人踏破了门槛,可他偏偏看上了我。
他叫明,高高的个子,人长得好,脾气也好。
1994年3月我们结了婚。可甜蜜的日子只有3个月,以后的生活开始变得混乱不堪。
婆婆是个外向的人,爱说爱笑,裁缝店在马路边,她的大嗓门清脆不悦耳,满大街都响着她的声音,那些根本不想做衣服的人,听不得她几句话,抱着布料就来了。而我不会一面做活儿一面招揽顾客,我做事的时候喜欢沉默不语,一门心思,只能干一件事。婆婆不喜欢我这样的性格,她老早就跟别人说:“她接不住我。”就是说,这个家业我接不下来。明是个孝子,一切都听他父母的,尤其是他母亲,一向是说一不二。明坚定地站在母亲的立场上,对她唯命是从,却对我冷淡起来。婆婆每天板着个脸,丈夫也不言不语,家庭的空气像凝固了一样。更让我忍受不了的是,婆婆要我每天早请示、晚汇报。我是在城市长大的,从来没有这样的习惯:每天低着头,走进婆婆的房间,向她汇报一天的所作所为,那种感觉好像是监狱里的犯人,自己的行动受到了监视。更重要的是我的自尊心受到伤害,我不能有自己的主张和见解,失去了应有的自由。
我唯一能发泄的理由是不想吃饭,看见饭就掉眼泪,每天干活的时候更加沉默不语。婆婆越发不喜欢我,她要明和我离婚。
我不离。在我们那里,离婚是件不光彩的事,而我又是个传统的人,我认为既然嫁了人,就一辈子跟定这个人了。当明把婆婆的意见告诉我时,我听到的是外面呼号的风声,木然地坐了下来。我不愿离,不能离,离开明我不知道会是什么,我从来没有独立地生存过,没有独自决定过一件大事,就连结婚也是父母同意,我才嫁过来的。
我说你太依赖别人了,其实离婚并不像你想像的那样可怕,那么多离婚的人没有谁流落街头。况且你有一手好做工,还怕养活不了自己吗?
可当时我害怕极了,这件事像一块巨石,压在我的心头。我渴望和明谈谈,可明躲着不见我。他听从母亲的建议,一走就是3个月。他出走的这些日子,婆婆依旧不理我。有一天我实在忍不住了,鼓足勇气问婆婆:“明去哪儿了?”婆婆转过头,像是没有听见一样,接着她就出去了,把我一个人留在屋里。我望着她离去的身影越来越长,像拖着一个巨大的感叹号。阳光一会儿转过来,一会儿转过去,东西被照得支离破碎,我抚摸的每一件物品都热得烫手。该做饭了,我站起身来向厨房走去,深一脚浅一脚。这时阳光正好照在厨房的门上,明晃晃的。我突然意识到,着火了!我抓起身旁的一桶水向那扇门泼去。泼出去的水像一把降落伞,落在厨房的地上,一直流到我的脚下。这时我才清醒过来,厨房的门没有着火,是我心底的火在燃烧。
我压抑到了极点,睡不着觉,吃不下饭,人一天天地消瘦下来,连路都走不成了。就是这样我也必须每天做饭,稍有迟缓婆婆就恶语相骂。
结婚后的第二年,我怀孕了,反应得很厉害,婆婆却硬说我是装的。明偷偷地对我好,在婆婆面前装作不理我。一直到临产,我一天也没有休息过。女儿出生后,给我的生活带来些许阳光。但沉默依然代替了一切,我的生活很快又恢复到以前。裁缝店的生意是枯燥的,通常是明裁剪,我缝纫。到了中午,我回到厨房准备一家人的饭菜。
我常常装着一肚子话,做饭的时候在心里跟自己说一说,但是这些话多得像快要决堤的洪水,我快要崩溃了。无处发泄的时候,我喜欢将锅烧得通红,然后将自己的手背慢慢地放上去。随着一缕白色的烟雾从锅里冉冉升起,我心里那些话语一下决了堤。我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心里舒服多了。日复一日,手上的伤疤多起来,明问我是怎么回事,我说是做饭不小心烫的。他说,你不想做饭就不做吧,专门带孩子算了。
明向他母亲请示后,批准我可以不做饭,专门在家带孩子。小孩一岁多正是淘气的时候,女孩子也不例外。有一天,女儿不小心摔了一跤,脸上磕破一层皮,婆婆见了破口大骂,说你啥也不干,光带个孩子都带不好,有病啊!她的声音在我耳边嗡嗡直响,我说不出一句话,用沉默反抗着。我是孩子的亲妈妈,何尝不心疼自己的孩子?明对此不说一句话,我多么希望他给我一点安慰,哪怕劝劝他的母亲也行,可他视而不见,吃过饭就出去了。他每天吃过饭都这样,不知道他出去干什么,回来问也不说,问急了就说:“喝酒去了。”
那天晚上明回来得很晚,照例倒头便睡。可我怎么也睡不着。孩子也睡了,我听到墙上的挂钟“咔哒咔哒”地走着,心里急躁得很,口渴得要命。我悄悄起来到厨房找水喝,这时候我看到炒菜的铁锅就在手边,烧灼的欲望又一次升腾起来,我把铁锅放在火上,铁锅开始冒白烟,虚无的白烟散尽,锅底见红了。
我拿起铁锅朝自己的脸上贴去……
我不由得惊呼起来:“你怎么这么傻?这样会毁了你自己!”
当时烫伤不算严重,我用一块风湿止痛膏粘在脸上,两天后伤口开始流水、发炎,脸上肿起拳头大的包。明问我是怎么回事,我不敢告诉他,谎称牙痛。这个包在我脸上长了很长时间,怎么也消不下去,后来做了两次整容才变成这样。明到现在也不知道这是我自己烫的,那时候他还惊讶:牙痛怎么会在脸上长个包?
孩子两岁多的时候,我和明的关系越来越僵,他觉得我无事生非,要求协议离婚,我不同意,他就到法院起诉了我。接到法院传票那一刻我像傻了一样,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法院有他的亲戚,很快就判决了。
整个审判的过程我像一个木偶,人家叫我进来我就进来,叫我出去我就出去。我明明知道判得不公,但我不敢说话。法官很严厉,一直呵斥我。我不知所措。我知道我的错误是不爱说话,但我爱劳动,一天也没有停止干活,这伤害了谁?我很委屈,大滴大滴的眼泪流出来,一直流到嘴里,我悄悄地咽下这些苦涩的泪珠。
我很想说:孩子的抚养费一次交清,怎么只给了7000元钱?我们共同生活这些年,家里又盖了两栋楼房,这算不算夫妻共同财产?怎么只给了我一个电饭锅就了事?可惜那时候我没有说。我当时想,我现在是个病人,等我病好了,再找他们说理去。
可是我又错了。3年了,都是败诉。
我带着孩子回了娘家,父母年事已高又多病,勉强度日。人们常说“宁添一斗,不添一口”,家里添了两张嘴,日子的紧张程度可想而知。两位老人有病不敢看,连药也不敢吃。
我妹妹是个大学生,她劝我不要再上诉了,找个工作干干吧,不要再陷入一场场人财两空的官司。我听了她的话,找了一家家政公司当月嫂。我行吗?不知道,试一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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