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马云先生的一封公开信:
经济学家不能“刻舟求剑” 企业家亦忌“叶公好龙”
马云先生: 你好,近日你发表了一个有影响力的言论,几乎全面否定了经济学家对于未来趋势的预测洞察力。坦率地说,本人觉得这个判断有点武断,这对于中国那些有真知灼见的宏观战略趋势研究者并不公平,也可能会误导一些企业家,使其更自以为是,继续靠拍脑袋决策,面对全新的中国企业要靠“宏观周期把握力”竞争的时代,在对未来的更加迷失迷茫中被淘汰掉。 显然,你对企业家征询经济学家对未来宏观经济周期和未来市场趋势的看法不以为然,认为企业家自己感受到的更值得相信——“(如果)听经济学家对于未来经济怎么看,我觉得特别悲哀,我说春江水暖鸭先知,假如企业家要去听经济学家,这些企业家一半已经死掉了。”你给出的理由是:“经济学家首先是个数学家,他对数学的模式很有兴趣,他对总结一个商业模式很有兴趣,企业家是对于未来有兴趣,经济学家对昨天有兴趣,所以你让一个对昨天有兴趣的人去判断未来,这是悲哀。” 对于一些优秀的企业家对于未来市场有着异乎寻常的预测力,我是认同的。过去20年中,本人接触过数百位企业家,深入交流过的也有上百位,其中有些具备对未来市场的特殊洞察力,比如福耀玻璃的曹德旺先生,他在2007年初预测美国金融危机,令很多经济学家汗颜。所幸的是,本人是在2006年初预测美国金融危机,是国内最早的预测者,否则真的不好意思给企业家写这封信。 然而,少数优秀的企业家并不代表大多数具备这种能力,因此,如果过度看低经济学家的水平,这或可增强企业家的自信,但也容易助长一些企业家由自信走向自大,更加容易忽视有真知灼见的战略预测意见。在这里,本人作为一个宏观战略趋势预测者(不是经济学家,本人不是经济学科班出生,从不承认自己是个经济学家),想和你就经济学家的定位和功能,企业家如何与宏观预测专家进行有效合作,进行较为深入的探讨。 首先,“经济学家对昨天感兴趣”似有不妥,如果换成“经济学对昨天感兴趣”更妥帖些。本人以为:经济学从它被总结和诞生出来的第一天开始,就已经是昨天的了,因为经济学是经济学家对过去发生的经济现象和他认为正确的内在规律的总结,是过去式的。但经济学家不应该是过去式的,经济学家研究过去,是为了把握货币、金融、经济演变的内在规律,进而推演预测未来趋势,为当下企业和投资决策服务的。否则,“经济学家”就应该更名为“经济考古学家”。 不可否认的是,现实并不乏“考古经济学家”。他们仍然动辄援引卡尔·马克思、亚当·斯密怎么说,或美国怎么样。如果中国现实和他们讲的不一样,那就是现实错了,就应该向经典标准靠拢,一些学院派的教授具有这个特点。这些人也可以说是“教条主义者”,是现实版的“刻舟求剑”者,历史——水流已经变化了,可他们非要按照船上的昔日刻痕(某些理论),去求掉到水里的剑(现实决策)。 与因悟性不够沦为“考古学家”者不同,许多经济学家失去了社会公众、企业家的信任,更重要的原因是其服务于特殊利益集团的利益立场,决定了他们要说对自己和所服务特殊利益集团有用有利的判断预测。他们又分为几类:一是政府政策读解经济学家,主要任务是政策出来前放风烘托气氛,政策出台后解释如何英明正确;二是投行经济学家,由于投行等市场主力往往是社会中小投资者、工商业企业的对手盘,即要从中小投资者、工商业企业身上赚钱,投行经济学家有着影响后者投资决策的重要功能,他们对公开市场的判断常常与本机构自营部门的操作是相反的。当然,投行经济学家中也不是绝对没有不说违心话的人,最著名代表是格林斯潘,他虽然被美联储背后的金融寡头利益集团所利用,执掌美联储长达18年,但是他一直没有放弃“金本位”的主张;三是某些利益集团的游说经济学家,他们影响政府决策,影响社会公众投资行为,出台有利于他们的游戏规则,从制度层面就锁定财富优先分配权,推高资产泡沫逼公众和后知后觉的企业高位接盘。比如为房地产业服务的某些经济学家。 服务于特殊利益集团的某些经济学家,他们与“考古经济学家”不同,他们往往越有智慧,水平越高,越善于影响社会公众,其给社会公众和中小企业家造成的损失反而可能更大,比如把股民套在山顶,将百姓套在楼市巅峰,将中国制造企业套在原材料价格高峰。 虽然这些人透支了“经济学家”的声誉,但并不能简单地抨击为“不道德”。因为“经济学家”对他们来说是一个“职业”,要靠它来安身立命,养家糊口,俗话说,“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拿了雇主的钱财,为老板说话,替公司赚钱,那也是职业道德。如果从这个角度而言,社会公众和工商企业家在不付钱的情况下,指望能听到他们的真知灼见而大赚特赚,那才是犯了低级幼稚、异想天开的错误。不过究其收入根本,他们的收入也来源于社会公众和工商业被误导被损害的财富。 本人相信,世界上没有人天生就是虚伪的,中国很多经济学家的困境反映的是中国知识分子的普遍困境,自古以来,中国知识分子很少有独立人格,绝大多数都是附属于“特殊利益集团”这张“皮”上的“毛”,即使盛唐时期第一清正严明的魏征也不能例外(早期依附于太子李建成集团,后来投靠了太宗李世明)究其根本,是中国的“私有产权”和“民营经济”发育不够,是公民和企业家捍卫自己财富积累的意识不够强烈。 这种情况在改革开放到了今天有所改善,一则私有财产权意识已经深入人心,越来越多的人在越来越激烈的财富博弈中,蒙受重大损失,尤其是A股超级过山车和楼市巨大泡沫中,个人和家庭的财富命运严重分化,对社会公众刺激极大;二是中国工商企业,特别是中小企业,在日益短促的宏观经济周期和国际金融动荡中,手忙脚乱严重迷失,乃至破产倒闭前功尽弃,甚至有人跳楼自杀。因此,越来越多的企业家开始意识到了独立可信、真知灼见的市场预测的重要性。 在这个背景下,一种新的独立经济观察家的力量正在崛起,他们的共同特点是立场相对独立,不过于依赖某个特殊利益集团。其中又分为三种:一是自身就曾是成功的企业家,已经财务自由,代表者如韩志国、华生、向松祚、余云辉等;二是时寒冰、叶檀和本人,长期从事经济新闻工作,由报道而转入研究,因为媒体立场独立,工作衣食无忧,不断面对现实问题深入思考,逐渐成为专家。三是像郎咸平、宋鸿兵等,因为性格张扬或太过犀利,不为主流经济金融界所容,转为主要给中小企业老板和社会公众服务,主要靠演讲出书谋生。 社会公众对于这些独立经济观察者的评判,最重要的标准是看他们对于未来趋势预测的准不准。由于立场超脱,耻于粉饰太平,故两年前,韩志国、时寒冰和本人对于未来2-3年的中国经济预测都很悲观,现在已经得到初步验证。这些人之间也会有较大分歧,比如2年前本人建议卖出房产买入黄金,而郎教授则贬斥黄金鼓励买房,2年来黄金已经被证明是保值增值最好的标准投资品。 独立经济观察家面临的主要挑战是,研究方法体系是否足够系统和深入,因为对于宏观经济周期和金融市场的预测,乃至对于任何一个投资品未来价格的预测,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货币、金融、经济、社会、政治、军事乃至文明宗教等等都有系统联动,要对整个现实世界的当下现状要进行系统还原,并不断把握哪些最新变量将把未来向何处引导。这是一个非常艰巨而复杂的求索过程,没有卓越的世界观和完整的工具箱,没有十年以上的苦心钻研是难以达成的。 其中最难的是还原国际金融市场,这是人类社会有史以来创造的最复杂的系统,不同国家,不同市场,不同投资品因为全球性资金流动而连成一体,每天的交易数以千亿美元计,千万计的精英在其中博弈,任何一个人的精力和智力都不可能对这个系统进行全面细致的研究。 由于独立观察家往往是一个人或一个师傅带徒弟的小组,且其世界观和方法论往往是有局限的,在经济大势方面虽然可以通过直觉来弥补。但是社会公众和民营企业家对他们的期望往往更急功近利,他们大多不会为一年以上的战略趋势预测付钱,他们往往要的是短期赚的真金白银的快钱,比如说什么时候卖股票,什么时候买黄金,什么时候做空螺纹钢期货能赚钱。在独立观察家自身修炼不够,倘若勉强试图去满足这种需求的时候,往往会掉进市场陷阱,毁掉好不容易积累的声誉。正是清醒地认识到独立观察家的这个重大缺陷,本人在2010年春节果断辞去了《第一财经日报》副总编的职务,创办了中华元国际金融智库,现在已经形成了十几个人的专职研究团队,这也是非政府所属,非金融机构所属,非学院所属国内最大的民营国际金融研究机构。 之所以选择这个高难度的挑战,主要是因为过去几年本人一系列准确的战略预测奠定了一些基础:2004年11月预测石油危机;2005年7月预测黄金大牛市;2006年初在国内第一个预测了美国金融危机;2007年10月建议卖出A股买入黄金;2008年4月预警中国世界工厂休克;2008年10月预测A股将迎来反转;2010年初预测主权债务危机;2010年4月建议卖出房产买入黄金……由此积累了一些自信。 然而,当真的走上这条道路的时候,才倍感艰难,这倒主要不是因为研究能力的形成,而是很多企业家不重视战略预测,甚至有“叶公好龙”之嫌。 比如2010年10月,在一次钢铁业论坛上,本人预测未来2-3年中国经济将探大底,钢铁业将首当其冲,建议卖出钢厂或收缩规模,只有一人听从了建议,在2011年初钢铁业最高峰功成身退,而大多数企业家仍然继续走向深渊;2011年8月,我在唐山的钢铁论坛上再次强调,中国经济探底将进入加速阶段,钢价将大跌,应做空螺纹钢期货和工业金属来对冲风险,后来在场的企业家几乎没人真这么做,结果螺纹钢价格已由2011年2月的每吨5185元跌到了今年9月6日的3214元,已经跌回到了十年前的价格,大多数企业深陷泥潭;到了今年8月份再去唐山交流,他们听的虽然更认真了,但仍习惯于享受免费的午餐。 即使一些最重量级的企业家,甚至企业规模上百亿,甚至千亿也不重视战略预测。在2010年底,某次顶级企业家的聚会上,马云先生你当晚也曾在该聚会上表演太极拳。本人对某著名企业家分析,中国经济未来形势将非常严峻,房地产泡沫已经到了最顶峰,中国周边地缘政治危机将升级,甚至爆发战争,希望借重他的声望能够令更多的企业家重视,然未能如愿。 中国企业家在与外部具有真知灼见的战略预测家合作上,常常存在如下几个问题:1,对曾经成功的商业模式和赚钱方法,过于自信,以为一招鲜吃遍天,排斥不同意见,或把学者当成花瓶点缀,内心并不真的尊重;2,忙于日常琐碎事务,或到处推广企业,对于决定企业未来生死存亡的战略大趋势却抽不出时间来关注;3,由于经济学家也是鱼目混珠,一些企业家缺乏辨识的眼光,仅看重名气和地位,而不重视追究其过去预测分析的印证;4,一晚上唱歌可花几万,买宝马车可一掷上百万,买栋别墅千万,买原材料决策失误可损失上亿元,却为购买战略预测服务斤斤计较,乃至试图享受免费午餐。珠三角地区的企业家这种风气尤为突出。 殊不知,他们正被自己的这些积习蒙蔽了双眼,进而正被淘汰着。中国企业发展竞争到今天,早已度过了1980年代“胆大就是竞争力”时代;已度过了1990年代“一俊遮百丑”的单项特长竞争时代;也度过了2000年代全面内部能力竞争时代。现已进入了“外部宏观战略周期”前瞻洞察和战略决策能力竞争时代,进入了全球经济金融一体化的竞争时代,企业家被淘汰的主要原因正转变为踏错了宏观经济周期,就像在快速奔驰剧烈颠簸的马上被颠下来一样。 在这种转变中,中国企业的盈利模式,已经越过了传统的仅“靠埋头苦干”和“靠政府倾斜资源”的阶段,进入了靠技术专利和智慧前瞻的高级盈利模式阶段,不能适应这种转变的企业,就会发现赚钱越来越难,道路越走越窄,很可能走到要么被淘汰出局,要么丧失信心主动离场的两难中。 中国民营企业要想渡过这个难关,要想进行竞争力和盈利模式的升级,就需要真正重视有真知灼见的战略预测者,反哺扶持中国宏观趋势和金融市场战略预测业的发展。而从经济观察家的角度而言,如果他们长期以往,只能靠理想和执着,不计成本代价,孤独地求索和奋斗,得不到社会公众和中国企业家在精神和财力上的双重肯定和支持,他们迟早会变成“唐吉坷德”,面对强势特殊利益集团的巨大风车,要么以挫折失败告终,要么最后被特殊利益集团收买。 这并非危言耸听,前一段时间,时寒冰先生就有些心灰意冷,有了“回家种地”之语。倘若独立观察家们真的退出了市场,或者丧失了独立的立场,那么中国民营企业家和社会公众,将会最终丧失了他们捍卫自身财富积累,扩大未来生存空间的智慧同盟军,中国企业家在特殊利益集团和国际金融寡头的双重舆论裹胁下,将会更加迷失迷茫,难免沦为砧板上鱼肉的悲剧命运。 马云先生,今天冒昧地给你写这封信,正是希望中国企业家能够与独立经济观察家增进相互了解,经历风雨同舟,相互支持共同成长,共同渡过中国经济探大底的最困难时期,为中国能够保存改革开放30年来形成的民营企业宝贵火种,为避免中国经济和金融系统崩溃结局,能起到积极正面的作用。 由于交浅言深,又想把事理说明白,表述或许有些直接,若有不妥之处,尚请谅解,并期待见面深入交流。 祝事业顺利,身体健康!
中华元(国际金融)智库创办人 张庭宾 2012年9月13日(转自意大利侨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