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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在战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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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发表于 2016-11-23 12:54:59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正序浏览 |阅读模式


   
    罗山坡系列   
    也在战斗
      
   
    我没有见过奶奶,只听说她不是本地人,以及她的许多往事,也是老辈人讲的。
    那个年月,家乡长期处在军阀马鸿逵的专横残暴统治下,贼反世乱,兵戈连绵,流寇散兵时常整村整村地进行洗劫。百姓无田无耕,若非为地主富财扛长工,就得外出逃荒。若遇天灾,更是流离失所,饿殍比比。
    却说有一年的某天早上,人们起来,又和往常一样找了块南墙根晒太阳的时候,发现村子东边的山盘上过去了一些穿灰布衣裳的兵,远远朝东北方去了。这些兵显然是很久没有吃过一顿饱饭的样子,看走路的步态,似乎肩上的一根也快把他们压得爬下。人们开始想,这又是那个地方打了仗退下来的兵。然而人们惊讶的是,那些显然又饥又饿快成叫花子的兵却没有进村子里来搞顿吃的,哪怕只是伸手要一点也没人敢拒绝,何况个个还有呢。很显然,这些灰布衣裳的兵根本没打算进村来打扰老百姓,哪怕他们再饥饿难耐。老人们说,这在罗山坡上倒是头一回,那年月有的人没有来抢人,的确是件新鲜事儿!没过多长日子就传说,离家乡东北方很远的延安来了伙要“共产共妻”的红军。
    也就在那没多久的一个旁晚,一名外乡女讨饭来到了我们村。人们开始根本听不懂她的口音,后来经过她反复比划与重复,才大约明白了。说她打南边来,老家遭了兵荒,亲人都失散了,她一路要饭来到这里。是爷爷给了她一碗剩饭,她感激地说了些好话,便在村里废弃的窑洞里住下了,自此便在罗山坡周边讨饭吃。村里人也不再理会,好像多少这么个女人和以往并没什么两样。
    爷爷家里穷,父母早亡,自己刨了一点地种,主要还是靠给富财们扛长活过日子,三十大几了也没个媳妇。那个外乡女来到村子一段日子后,有好心人说合爷爷娶她,为了能生个一男半女的。直到这时,人们才似乎仔细打量过这个女人。约莫三十岁,面黑肌瘦,身板还算结实,破衣烂裤,一个破灰布包袱始终不离左右,一个女人家,裤子破得都露出了腚。更有看头的是,顺着她两条快烂成布絮缕的裤管下面竟露出一双大脚!那年月能见到大脚女人,嗨,又是一件稀罕事。那女人开始并不同意嫁人,直到说媒的人说,男人就是她来我们村那天给过她一碗剩饭的那个光棍汉,她才略显羞涩地笑笑答应了。爷爷倒是没嫌弃她的大脚,第二天在几个乡亲的陪同下,在驴头上扎了一缕红布,把她驮到自己的窑洞里,就算成亲了。于是那个外乡讨饭女就成了我奶奶。成亲后她才告诉大家,她有名字,叫范翠。但村里人更习惯叫奶奶“大脚婆姨”。
    成亲后的奶奶有了基本的吃穿保障,逐渐比刚到村的时候胖了许多,脸也褪去了黑瘦,慢慢细润起来。这时,人们才发现,奶奶原来还长着一对水汪汪的大眼睛,看上去挺灵秀,透出些女人的媚气。但奶奶依旧常有外出,回来时肩上总能多一或半褡裢的粮食,她对别人讲是讨来的。饿惯了肚子的人们开始很羡慕爷爷,毕竟在那个年月,他娶到了一个不吃闲饭还能讨些粮食回来的女人。一年多后,奶奶生了一个男娃,就是父亲。孩子一出月,奶奶就把娃儿放在邻居家,自己依然外出,回来会给他们些粮食。邻居们也乐得看护父亲,因为得些粮食能混个肚儿饱。然而背地里也有些议论,说这个大脚婆姨到底是外乡人,心就是大,把娃这么一放就走了!
    不久人们发现奶奶经常出现在与村子隔着罗山的韦州镇上。罗山路陡坡险,常有狼群出没,人迹罕至。山下只有一条小路可通韦州镇,去赶趟集骑骡马要一天路程。让人们奇怪的是,时常有人上午在镇上和奶奶打过照面,随即马不停蹄赶到家,却发现奶奶早已在家哄着娃呢。仅有的那条小路上也并没看见奶奶赶过去,更何况一个女人的脚力怎么能跑过马呢?于是人们由最初的纳闷变成怀疑,进而联想到山里仅有的野兽   人们对奶奶的畏惧,直到又一名外乡女人来到我们村后才慢慢消失。在父亲四五岁时,一个二十五六岁,和奶奶同样口音的女人来到村上。那女人倒是一对小脚,怀里抱着个不到两岁的男娃,左手虎口处有一朵由五个豌豆粒大小的刺青组成的梅花图案。那女人一来村上,奶奶就给她剩饭吃。两人很快就熟络了,奶奶还把她撮合着嫁给了我的一个本家六爷,此后人们就管那个女人叫“六婆”。奶奶空闲时常和六婆坐在一起聊天,奶奶喊她幺妹,她喊奶奶阿姊。她俩常在一起用同样的口音攀谈着,别人听不懂,只是两人有时会伤心到抹眼泪。人们最初脑海里想象出的奶奶那种狼婆的形象也逐渐被这种流泪的情形取代了,开始有种同情地又把奶奶当做一个平常女人。日子久了,人们逐渐知道,六婆曾经和多年前看到的那伙不抢人的兵是一样的人。和她一起还有很多女人,从南方走了一年多来到黄河边,又过河朝西走,到甘肃张掖被回族骑兵,掳走了很多姐妹。回族骑兵们把她们个个手上强行刺了青,名曰“打号”,当物件分回家逼着裹脚、成亲、生娃。六婆有了娃后男人打仗死了,她没法生活便抱着娃逃荒来到这里。村里人觉得很纳闷,想不通这“共产共妻”的红军里怎么还有女人,她们怎么共妻别家的婆姨呢?这似乎更是个稀罕事!
    奶奶对六婆的格外同情,使村里人对她有了新的怀疑:她以前也是六婆她们那样的人。这个怀疑不久就被爷爷很“不幸”地证实了。那是奶奶外出的一天深夜,爷爷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闹醒,他睡眼惺忪地打开窑门板,奶奶便一头闯进门来。只见她踉踉跄跄,气喘嘘嘘,头发散落,肩部浸血,一缕头发咬在口中,额头的汗珠如黄豆般滴滴下落。更让爷爷惊诧的是,她手里豁然握住一把!爷爷本就是个老实的庄户人,这一幕把他惊吓成了根木头桩子。倒是奶奶发话了:“他爹,还愣头愣脑站着干啥?快上灶头煮锅粥,我一天一夜水米没打牙了,快吃点换地方!”爷爷那阵头脑麻木着,木偶人似的被使来唤去。他把米下到锅里,忘了生火便没头没脑地扯起了风箱。奶奶坐在炕台上处理完了伤口,看到爷爷那个样子,心里好笑又好气地数落:“火都不燃,贴屁股去热锅煮饭呢?”爷爷点上火,看看旺了起来,才慢慢缓过神来问:“你是不是真是……?”说着用手比划了一下脖子,示意闹革命要杀头的那种。奶奶嫣然一笑,道:“是,又怎么样?”“可万一……,阿们可都是本分的庄户人,背不起那个通匪的罪,要连坐的,你没听那告示……”
    “难不成你想到民团去告发自己的婆姨是红军,领那有什么办法根治白癜风三十块大洋的赏钱?别忘了你自己也脱不了红军家属的干系,想大义灭亲!”奶奶沉下了脸,慢慢抬起了。爷爷以前从没见过奶奶流露过如此的严肃、果敢,甚至是凶狠,他脸一下煞白了。
    “祖奶奶,你想哪里去了?看在你给我养了个娃的份上我也不能干那种事。你快把那东西收起来说话,别搂出了火要人命的!”
    “叫婆姨就行,叫奶奶干啥?你都把我叫奶奶了,难道还想反过来把咱娃叫爹不成!”奶奶扑哧一声,看着爷爷可怜巴巴的样子,不无嘲讽地笑道,“瞧你一个大男人,瞅见这么个小玩意就尿裤子了,就这么大点志气!”
    “不是啊,我就不明白你们这些女人,不在家安生种地养娃,上杆子跟人家闹什么红军啊?你就不怕被他们抓住毙了哦。”爷爷又怯又臊,抢白北京看白癜风病的医院道。
    “将来谁毙谁还不一定呢!你瞧好了,他们的日子长不了的。再说他们让我们穷人过安生日子吗?”
    说着话粥熟了。爷爷舀了一大碗,奶奶便狼吞虎咽起来。爷爷看着奶奶吃,到底还是心疼自己的婆姨,问:“那今儿个这是咋回事,咋打得血乎里拉的?这伤重吗?”
    “前天后半夜,我们去了山那边干沟村,抄了恶霸张财主的家,不晓得韦州镇上的民团怎么知道了,天不亮骑兵就追上了我们,打了整整一天,十来个战士都牺牲了。至于我,是为了掩护老乡家的一对母女俩,不慎被白狗子咬了一口,擦破点皮,没大碍。等到太阳落了山我就趁天黑翻罗山逃了回来,主要还是一天一夜没吃上东西,又跑了山路,累的!”
    “这么说,这些年你在外面干的都是些捅漏天的事儿呀。这个败家婆姨啊,你是不把这家甩货了,一家人的命都败不进去你心不尽呐!”
    “别嘟囔了,说不定民团的骑兵这会正追了过来呢,要是让抓住一家三口都没命了,赶快准备准备到别处躲一躲吧!”
    爷爷一听更是吓没了魂,赶紧备好毛驴,等奶奶一撂碗,就把她扶上毛驴,又把年幼的父亲放在奶奶怀里,一家三口惶惶消失在夜色中。一路上,奶奶对爷爷说,既然你知道我是啥人了,那我就都告诉你把。
    原来,奶奶也是名红军战士,在四川参军到妇女团。她们三翻雪山,三过草地,九死一生来到固原附近。在那里部队要西征,妇女团留下来掩护大部队过河,几乎都被打光了。奶奶被炮弹震昏了过去,当她再醒来时周围活着的只有啃咬尸体的狗了。她不知道妇女团还有没有人活着,一个人过不了河向西赶部队,又怕身份暴露被俘,就换了便装一路向北边讨饭边找部队来到我们村。由于很长时间找不到部队就跟了爷爷,后来她继续找,总算联系上了地方组织。当地组织安排她借目前的身份作掩护在罗山坡周边开展工作。后来碰到了六婆,才知道妇女团在甘肃张掖全军覆没了。
    “那你怎么还一直出去讨饭呢?”爷爷问。
    “起初吃百家饭那是没办法,我一个从战场上侥幸活下来女人,无钱无粮,不讨饭咋活下来呢?虽说手里有,也不能像白狗子那样去抢人祸害老百姓吧。再说我们翻雪山过草地那会野菜皮带啥能吃的都吃遍了,很多战士连冻带饿就那么撂倒了,真是骨枕雪山魂落草地啊,我能活着吃口百家饭也算是造化了。后来找到了地方组织,讨饭就是个幌子,为的是开展工作方北京中科医院便。再说大多数粮食也不是讨来的,是组织给的活动经费。我今天吃百家饭,就是为了将来天下所有的穷人不再吃百家饭喽。”
    “那别人说你比马快,是咋回事?”
    “那是他们迷信,我从韦州回家都是翻山走近路,他们虽说骑骡马但是绕山盘路远,所以往往都是我先到家。”
    ……
    民团的骑兵最终也没有追过来,他们压根就没把罗山坡上一个老实巴交的庄户人家的女人和那些红军联想在一起。而爷爷也把奶奶的这些事烂在了肚子里,一直闷到了解放后好多年才敢讲出来。
    家乡解放前夕的那个冬天,据说比以往任何冬天都寒冷。刚过正月十五,奶奶就准备要出门。爷爷彼时依旧不知道奶奶出去具体干什么,以前问过也不说。只在临出门前,爷爷问了一句:“娃儿娘,这次去啥时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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