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少女香” （作者—文胆刘晖）

殷嘉艳

一、“口服香水”

一个年轻人走进我的办公室，请我为他的“香水”写个故事。

我接过他双手捧来的“香水”看了看，这不是香水，像是一瓶药。他告诉我，他是个医生，这是他从台湾一所医学院带回来的“口服香水”。

我笑笑，说，哪有口服的香水！说着，就好奇地打开了瓶盖，瓶里是一颗颗粉色的胶囊。我问他，这是保健品吧，它和香水挨得上吗？他说，吃了它，可以产生一种体香。听了这话，我大笑起来。他没笑。等我笑完了，他缓缓地拿出一盒台湾的“长寿”烟，给我递上一支。我摆摆手，说，我已经戒烟很久了。他点燃了烟，抽了一口，看着我，一字一板的说，这是真的，它真的会让人自己变得香起来。我还是忍不住想笑，又问，那是怎样的香味，有多香？他沉默了。我端起茶杯，品了一口，翘起了腿。他忽然问我：“刘老师，您有过初恋吗？”我噗嗤一乐，口里的茶水都喷了出来，“初恋？我的孩子都会打酱油了！”。“那您一定闻到过那种香味！那是一种……”他似乎又“卡”住了。我盯着他，微笑着，等着他的答案。

“对了！那是……那是一种只有初恋中的男人用他的灵魂才能闻到的…少女的……暗香。”

我的笑容不见了，他的这句话一瞬间推开了我记忆的一扇门，让我突然回到了一个几乎遗忘的世界，回到了那个不会忘记的她的身旁——

二、暗香

那是二十多年前的初三时，我和她做了“同桌”。我们刚刚十六岁。那时，我不爱说话，更不敢和女生说话。她却很爱“疯”——爱说爱笑爱和男生打打闹闹。偏偏我俩是“同桌”，又偏偏我喜欢上了她。我记得她那时的样子：很瘦很高，眼睛很小，黄黄的头发总是梳成“招手停”的样子，还总爱用她妈妈的发胶将它喷得高高耸立着；她长得并不漂亮。可我就是喜欢她，不知为什么。

我习惯了在她抡起课本满教室追打男生们时，趴在属于我和她的课桌上，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的“招手停”在她的笑声中像朵向阳花儿一样随风摇曳。每当她“疯”够了“疯”累了，回到我的身旁休息时，我看着她满头汗的样子，总是忍不住笑。然后，她就会瞪着我，用那只正在给她扇风的课本再给我来两下。每次默默地挨完她的打，我都会觉得很幸福。真奇怪！当时我想，大概这就是爱情吧。可她什么也不知道，直到今天。因为我从没向她表白过，从来没有。

我们同桌了一年，我渐渐地变了，变得爱说话了，也敢于和女生说话了。是她改变了我——和我喜欢的爱“疯”的她在一起，我又怎能不改变呢？我，为了她而改变。

初中毕业前，一个阳光明媚的春天，同学们到我家聚会。大家在我一个人住的二楼上玩得很开心；男同学在阳台上抽烟打台球，女生们围在他们身旁喝茶聊天。我记得，她那天穿着一件很鲜艳的花衬衫，还第一次化了妆，很淡的妆。我一见，惊奇的问，怪了！你今天怎么化起妆了？她眨眨眼，反问我，漂亮不？我笑起来，连连点头。她非要我说。我认真的说，漂亮，你最漂亮！她高兴极了，笑得小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当着大家，她朝我一招手，说，过来，我告诉你。我看看其他人，笑着凑过头。“我是为你化的妆。”她大声说了这句。一旁的同学们哄笑起来。我脸红了，愣在那里。她却咯咯笑着跑开了。

我看到她一个人进了我的房间，坐在堆着书的转角沙发上，打开了我那只双卡录音机，放进了一盘磁带，听起了歌。“莫名，我就喜欢你，深深地爱上你，从见到你的那一天起……”——是张洪量的《你知道我在等你吗》。我想进屋去陪她听歌，却被男生们拉住打起了台球。我胡乱地打着，心里只想着她，和她刚才的那句话。

后来，我借口要喝水，便撂下了球杆，几步来到房门前。我挑开门帘，正要开口，却发现她躺在沙发上睡着了，怀里还抱着一只我妈妈给我缝制的沙发靠垫。我轻轻走到了她身边，坐在一旁，像欣赏一幅我最喜欢的画一般，出神的凝视着她。歌声中，她睡得很甜，似乎已沉醉在歌中；修长的身体随着她均匀的呼吸而起伏着，她花衬衫上的鲜艳图案也像美丽的涟漪般慢慢荡漾开来……我几乎也要沉醉在她这幅最美的画中。好一会儿，我才突然想起该为她盖上件衣服，于是赶忙脱了自己的外套，俯下身为她盖上。就在我贴近她的身体的这一刻，一种香味忽然袭来——它正是“一种只有初恋中的男人用他的灵魂才能感受到的…少女的……暗香。”它让我的心——我十六岁的心剧烈地震颤，让我——这坠入爱河的懵懂少年几乎要瞬间融化在她的呼吸中……

但，后来，什么也没发生。她醒来时什么也不知道，我什么也没说。再后来，她和同学们都走了。夕阳下，我站在阳台上，望着骑车远去的她，哭了，哭得像个小孩子。

毕业后，很多年过去了，我和她都没见过。直到去年，我三十九岁时，我们在老同学的聚会上才相遇。她是带着孩子来的。我一见她，又说又笑，特激动。她说我变了，她记得我原来不爱讲话的。我说，你忘了，我早就变了。她摇摇头，说，的确忘了。我说，你也变了，再也不是当年那个瘦瘦的梳着“招手停”的黄毛丫头了。她惊叹我的记性这么好，竟还记得她的“招手停”！我淡淡的回答她，对你，我什么都记得。我俩再没说什么。

聚会结束时，她领着孩子向我们老同学们道了别，正要走，却被我喊住。我当着大伙的面对她说，这么多年了，还没拉过你的手呢，今天能不能让我“圆个梦”？大伙儿笑起来。她向我伸出手来。我握住了她的手，没放手。又忽然紧紧拥抱了她。在大伙儿的笑声和掌声中，我送她母子出门，并望着他们远去。几个老男生过来拍着我问，咋，还没抱够啊？我笑笑，没说话。他们并不懂我为什么会拥抱她。其实，我只是想再闻到她当年的“暗香”。可惜，曾经的，再也找不回来了。

三、找回

“刘老师，刘老师！”这声音唤回了我，让我从往事的回忆中又回到了眼前。我醒醒神，看看正奇怪的盯着我的那个年轻医生，下意识地拿起了他放在桌上的香烟，取出一支，叼在嘴上。他愣了愣，又为我点上。我长长地吐出一道烟云后，对他说，我答应你，为你的“口服香水”写一篇最棒的故事。他连声谢谢，又问我，要多少稿费？我想了想，说，你就为我准备一套最好的“口服香水”吧！

“好的！您是要送给好朋友吧？”

“对，送给我最好的‘朋友’！”

“那就让我再为您的好朋友附上一张贺卡吧，请您告诉我，他的名字？”

“她的名字……就请你这样写吧——‘送给我深爱的‘少女香’’。

原文出处aitixiang.com/news/class/?101.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