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法國,才很悲哀地明白,一生時間太短。
在巴黎,拿着一些典故的資料,尋找從前的老房子,就是很怡人的事情。
像尋訪詩人波特萊爾的故居,波特萊爾是十九世紀的前衞人物,他從法國詩歌裏讚頌真善美的浪漫走出來,專門研究陰暗和邪惡。波特萊爾的詩沒有甚麼文法、規章、理由,他把文字化成音樂與圖畫。
波特萊爾的代表作叫「感應」:「自然是一座大殿,生活的圓柱流轉着迷惑的聲音。當人走進符號的森林,森林看着他,以體諒的目光。」
這樣的詩句,想說甚麼?二十歲讀,永遠不明白。原來波特萊爾講,聲音有顏色,色彩有味道,黎明的曙色,廟宇的薰香,有一點麻辣。他的視覺是聞得到的,聽覺是看得見的,像李商隱的「曾是寂寥金燼暗,斷無消息石榴紅」,把佛家的「眼耳舌鼻身意」的「六識」炒成一碟雜錦。
波特萊爾之後,詩要用另一種 Mindset 來品味了。
波特萊爾短暫的一生都在巴黎,他有一個情婦住在一條叫「無頭女人街」( rue de la Femme-sans-Tete)六號的一座小公寓。波特萊爾抽足了鴉片,就摸上窄梯找她。為甚麼街名這樣怪?因為街角曾有一座神秘的神像:一個無頭女人手持一隻杯,上面刻着一句話:「萬事俱佳」( Tout est bon)。這句話,與紅樓夢的「好就是了,了就是好」,似有同趣。
巴黎是一座典故的迷宮。打開一扇門,裏面還有迴廊。迴廊看似盡頭,卻又有一道窄梯,通向一座秘室。
巴黎是一生都讀不盡的一名風情女子:嘴唇、肩膊、腋窩,峰迴之處,幽情無限,山未窮,水不盡,一縷暗藍的 Chanel 19 號,通向紅酒和蜜糖風月華美的銷魂鄉。 (陶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