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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不远的心灵忧伤地向我们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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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8-20 21:12:21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走不远的心灵忧伤地向我们靠近
  陈寂
  1996年第一场春雨过后,我接到了洛德在北京的另一角落里打来的电话。 J(我曾在洛德领导的外企工作用过的英文名),咱们一起工作过的那间办公室,一切都没有改变,就像《雷雨》里面周朴园保留的侍萍的房间……洛德的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天空的那一端飘进我的耳膜。我记起就在这间办公室里读过《雷雨》的剧本,当时洛德问我:这个老资本家为什么要这样保留这种记忆?我很直接地告诉他:因为他虚伪。洛德缓慢地摇了摇头:不对,因为他真的动情。
  我不知道该怎样与另一端的人应答,忐忑间他就又开口了:我急于要见到你们,你和你丈夫,我的时间很少。可是我们都在上班。我脱口而出。洛德这个要求太突然了。我从没有想过,可他堂而皇之,像一个国际友人一样进入我的家庭,我无法想象那样的场面:一个是我深爱的并且每天与之共同生活的丈夫,一个是曾经深爱过我并且至今也常常会牵动我的挂念的美国男人,我夹在他们中
间,那将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感氛围?
  知记,请你成全我,明天一早我去香港,我没有更多的时间,下一次再来,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也不知道你们还会不会在老地方……我用了两年的时间让自己平静下来,让自己又能面对我所爱的女人与另一个男人的共同生活,这是我这一生必须学会面对并且能够超越的东西,现在我下决心要见你们,就是要让自己超越……其实,回到北京,我完全可以约你独自出来,但是我不能那样做,现在你有丈夫,有家,那样不是君子,不是好朋友。我仿佛已经看到高大的洛德脸上我熟悉的那种诚恳和在这一类人的表情中很难找到的天真。洛德说的是对的,我也完全可以独自赴约,但那样做非君子,不像好朋友。  我答应洛德,十五分钟后赶到办公楼下。
  阳光下,洛德站在一辆红色的丰田轿车旁,衣着极为随便,格子夹克衫、牛仔裤和一双略略有些显旧的千层底功夫鞋,单凭这身打扮,谁也不会相信他曾经是主管着这家跨国公司在中国全部事务的总裁。洛
德的脸比原来黑了许多,他一面握住我的手一面说:你要知道,肯尼亚的阳光……我们相视而笑。
  车子行驶在三环路,洛德开始讲述他在非洲的经历,我耳朵里听着洛德的声音,脑子里却在想象两个优秀的男人相遇的情景,突然膨的一声打断了我的思绪,车速明显地降了下来,车前盖下的蒸汽一下子窜了上来。下去检查了车的洛德对我说:完了,我们要打的了。  在传达室给丈夫打了个电话,我和洛德站在门口向办公大楼望去。不一会儿我的丈夫―一个高高的戴着一副眼镜的男人出现在楼门口,迅速地向我们走来,洛德迎上前去,两个男人互相凝视了一下,然后露出微笑,两只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我看着被晚霞映红的两张笑脸,不知为什么,心里忽然一阵酸楚。他们毋须自我介绍,彼此已经了然于心,那个曾经走远的美国男人现在又如此具体地靠近了我的家。回家后,丈夫开始做菜,洛德先是巡视了我们的房间,频频点头说:很有品位。然后他开始大惊小怪于丈夫的手艺,并且伸出
手到盘子的边上捡菜吃。当丈夫把一大盘红色的被我们叫做土龙虾的东西端上来时,洛德大叫:这是那种有大钳子、在地上乱走的红虫!丈夫静静地嚷着啤酒,看洛德笨拙地对付这种虫,而坐在一旁的我在黄灿灿的灯下终于能平静地面对这两个人,家庭的气氛弥漫在每个人的心里。
  这一次,洛德和丈夫对于那曾经发生的一切都只字未提,他们像一对一见如故的好朋友一样把对方当成了哥们儿,而只是有那么一刻,洛德在我们挂的结婚照前停留了好一会儿,我看见他的眼睛里有一种很亮的东西一闪而过。  洛德再次离开我和我的家远赴非洲。现在牵挂他的人已经不再是我一个,还有他的朋友―我的丈夫。上次告别的时候,洛德实实在在地堵住了大半个门口,向送他的丈夫说以前的那种挫败感已经荡然无存,他为我们能有这样一个温暖的家而真心地高兴,随后,他伤感地补充了一句:我现在真的是一个美国流浪汉了!
  望着洛德远去的背影,丈夫搂着我的肩膀,简单地说了一句:老洛在
北京算是有了半个家。
  从此,洛德的行踪成了我们家的世界新闻。转眼间夏季到来,北京的街头又飘满了年轻人的纯棉T恤,洛德钟爱的功夫鞋成了本季的流行鞋。而这个走到哪里都背着中文字典和成语词典的中国通却在非洲的阳光下无声无息,一连几个星期没有他的消息了。有时候,正在看着电视的丈夫会突然冒出一句:老洛这家伙不知怎么样了?我向洛德在美国达拉斯的家打过几次电话,但每次都是录音电话与我应答:我是洛德,已经外出,请留言。这一段日子里,我和丈夫常常会不约而同地哼起洛德最喜欢的那首歌―罗大佑的《大地的孩子》。白云用四季来转换东南与西北,人们用温情与冷漠相逐与相随,出征的你总是选择生命的无悔,归去的时候别忘了说声珍重、再会。雨后的一天傍晚,我到阳台上收晾干的衣服,碧蓝的天空中忽然一重又一重地浮现出一大片火烧云,我马上大叫着让丈夫一起来看,并且告诉他,很小的时候妈妈就告诉我,只有有福气的人才会看到火烧云。丈夫
与我并肩而立,又提起了那个失踪的洛德―不知道非洲的天空是一派什么样的景色。站在灿烂炫目的夕照之中,我突然对丈夫说:等我有一天做不动记者,只能在家里写作的时候,我一定会为洛德写一本书,写一个美国男人的纯真和失落,写他的朴素的正义感和责任心,写他爱的中国女人以及这个女人的丈夫,还有他们的家……丈夫沉默了很长时间,他从来没有阻止我去回忆洛德,也从来没有在我面前评价过这个很有成就感的美国男人,在丈夫的宽容之中我可以继续追寻昔日与洛德走过的千山万水的足迹,你如果写了,会很好看。对谁都是一种纪念。他静静地说完这一句话时,我发现天边的火烧云正在渐渐退去。
  终于有一天,接到了洛德的电话,他的声音在电话里变得又细又小,他急促地说着:……在开罗……给你们打过很多次电话,没人接,过一个星期到北京。  我和丈夫翘首等待洛德的归期。可是一个星期很快过去,洛德没有像他所说的那样回到北京。我忽然一惊地记起我和洛德
出差香港时,他曾抽过一签,签上说他不宜向热带行进。然而现在洛德不正在气候炎热的开罗吗?他究竟会怎么呢?时间如行云流水,以后,就连丈夫也沉不住气了,开始不断地询问我有没有洛德的电话,在听说洛德不利于埃及之行的事情后,丈夫从市场上买来一小篮双黄鸡蛋,对我说洛德如果回来,就用它冲一冲邪气。然而双黄蛋已经在冰箱里躺了多日,洛德仍然踪影全无。
  渐渐地关于洛德的话题不再出现在我和丈夫之间,我们都尽量不去提起这个仿佛飞出了地球的美国人。丈夫提回的双黄蛋一只一只变成了菜……一天,餐桌上又摆上了一盘土龙虾,就是那种红虫,一杯酒下肚的丈夫感慨地说:老洛最爱吃这个,要是他在北京,闻着香味就来了……桌上的虾在我的眼中渐渐地模糊起来,可不听话的眼泪还是一滴滴地散落下来。似乎察觉到我的感受,丈夫又喝下一杯酒,然后一字一句地对我说:老洛确实是个好男人,有时候我也不明白,你为什么没有嫁给他?  我无言以对。的确,我
没有成为洛德的妻子这件事在很多朋友的眼中都被认为非常不可思议。洛德有钱、有地位,而且他可以因为他是美国人而成为一场时髦的涉外婚姻的男主角,更何况洛德又是一个如此认真和可信任的人,时至今日,我仍然无法回答这个问题。我曾经试图把丈夫和洛德做比较,但每一次都由于的确不可比而放弃这种想法。也许我骨子里是一个十分传统并且追求安定感的人,尽管我受着现代的教育,在得风气之先的环境中工作并且耳濡目染着今日年轻女人的开放和勇敢,但我始终希望能有一个男人给我安宁与和谐的生活,能让我保持着最初的对于婚姻的激情,我的丈夫就是这样的人。我对洛德讲这一切,尽管他诚恳地说:我愿意成为这个人,去哪里都把你带到身边,让你成为我的帮手和伙伴。但我仍然很遗憾地告诉他:你不是这个人,从一开始就不是。
  面对丈夫的冷静,我忽然有些急躁起来:我不会嫁给洛德,过去不会,即使将来一个人生活,也不会去找他。端坐在椅子里的丈夫没有理会我
的叫喊,依旧沉稳地说:开始,我很别扭,从心里不愿意你和老洛有什么更多的来往,老洛和我相比,对女人来说,太有诱惑力了。美国人在我的眼里,向来是随随便便,不拘小节,所以对老洛进入我们的家庭一事,我曾经问过自己能否承受,当和老洛真的见面后,我发现他非常厚道,他有一种很多人没有的精神―就是诚实。老洛在我面前夸你时,喜悦之情溢于言表。我知道那是一种欣赏,一个出色的女人必定会被很多优秀的男人欣赏。如果老洛在我面前把对你的欣赏隐藏起来,说很多虚伪的话,我会讨厌他,而不会成为朋友,恰恰是他的诚实打动了我,让我觉得这就是男人,敢说敢爱,敢于修正自己失落的情绪,这种朋友值得一交,对于女人也值得一爱。我震惊了。丈夫从来没有和我如此严肃地剖析过自己的内心世界。我为他们能够成为朋友而兴奋不已,为了丈夫能宽厚地接纳洛德而心存感激。然而我忽略了男人与男人之间的信任与友谊,而且我第一次感到我遇到的这两个男人都是多么出色,
因为他们同样坦荡,同样大度并且勇敢。
  每个星期天是我最忙的发稿日,一派混乱之中传达室送来了一份特殊的邮件,看到那上面一笔一画的中文字体,我的心狂跳起来,那是洛德的笔迹!这是一封来自肯尼亚的首都内罗毕的信件。我拆开信,一张照片随之滑落,照片上的洛德与另外一个人并肩而坐,眺望着远处,似乎在期待着什么出现。
  知记,开罗电话一别后,我就被派往内罗毕工作。估计暂时不能回到北京,这里的通讯很糟糕,与你们多次联系,均告失败,知道你们会为我担忧,多少还有一些安慰。我一个人在这里‘载载孑立,形影相吊’,非常想念在北京的日子,想念你们家的土龙虾……我的一位同事帕克(你原来也认识的)将来北京,如方便,请替我买点茶叶交给他。附上一张有我背影的照片,照片上我望去的方向是北京。在保利大厦的咖啡厅里,帕克为我带来了洛德的消息。在我们之间小小的茶桌上放着两盒茶叶,我选了洛德最喜欢的碧螺春,这也是一件能够穿越时
光隧道把我们连在一起的礼物,洛德和我都不会忘记那篇使我们相识的小说―《最后一盏碧螺春》。
  帕克告诉我,洛德在非洲的工作进展很不顺利,他多次对帕克说起在内罗毕找不到在北京的感觉,洛德在那里没有朋友,他很孤独。  帕克沉吟了片刻,调动起他有限的中文:知记,我们也是朋友,我觉得必须告诉你,洛德的状态糟透了,从没见他那样过,我从北京带给他的两瓶二锅头,他三次就喝完了。每次喝了酒就眼泪汪汪的,不停地乱说话,他说他等到了生命中最美好的东西,但是又全都失去了,他认定自己是个没福气的人……帕克的面容在我的眼前由清晰到模糊,我知道那个潇洒地来北京寻求超越并且和我丈夫做朋友的人心中的感觉,那是一种无法弥补的创痛,就像洛德对我说过的:人可以忽略,却不会遗忘。
  临走的时候,帕克握了握我的手说: J,听我的,和洛德保持联系,他是个很认真的男人,用你的幸福感染他。
  我记下了洛德在肯尼亚的电话号码。
  回到家里,我把帕克的话告诉丈夫,他拿起长途电话本,算好时差,拨通了通往内罗毕的电话。  接电话的是洛德,他一听出我的声音就开始改说中文,免提电话里洛德的声音显得很兴奋:今天双喜临门,第一喜接到你们的电话,第二喜我刚刚做成了到肯尼亚的第一笔生意……一旁的丈夫却插话让洛德注意少喝酒,酒能伤身。洛德半晌没有回答,再开口,话题完全变成: J ,你们会不会有孩子?
  当然。
  如果你们真的信任我,把我当成朋友,可以把孩子交给我,当然要在上学的时候,我会让他受最好的教育,让他有更多的机会,而且就像能够看到你们似的。我恐怕不会结婚了……就在这时,电话断了,我第一次当着丈夫的面,为了这个美国男人任泪水狂流,丈夫握住我的手再次拨完那长长的一串电话号码,遥远的一端传来的是一声声不可知晓的音……8月中旬,丈夫要去香港参加《知音》杂志社举办的笔会的前三天,我们才又收到洛德发来的特快专递。知记,你们总是让我感到
一种要回家似的温暖,让我深深地体会到一种具体而实在的牵挂。你的丈夫是个很宽厚的人,也重感情,我们有很多地方相像。当然,你认定他比我更加出色。不过,和这样的人交朋友是很荣幸的,我很感激你们。在这里,我经常听那首《大地的孩子》,我认为他是一位很深刻、很忧伤、很孤独的歌手,只有好男人才能懂他,我想我们都是很棒的男人,对吧?我会争取一切机会回到北京,不过,我现在要先回到达拉斯,那里有我一年半没有回过的家。
  洛德在信末又写上了一段罗大佑的歌词:广广蓝天映在绿水,美丽大地的孩子宠爱你的是谁,红红的玫瑰总会枯萎,可爱春天的孩子长大将会像谁?  我泪水盈盈地立即和丈夫一起给洛德回信,希望他一到达拉斯就能收到朋友的问候,在信里告诉他,无论什么时候,我们都会等他回来。做完这一切,我发现丈夫的眼里亦是亮晶晶的一片。

沙发
发表于 2012-8-26 12:28:41 | 只看该作者
呵呵,谢谢楼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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