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诉人:阿英 采访人:海芬 记录人:陈澄 时间:11月9号上午10:30 地点:阿英家中
编者按:11月9号上午,微寒轻阴,阿英一大早爬起床,出门买了菜。10点便整装待发,催促着我急急忙忙换上衣服,一同去地铁接钱老师。 到了地铁站,钱老师很温柔地向她问好,阿英腼腆地笑着应了声,音色略带沙哑,嘴角边流露着一丝朴素的惊喜。 采访是在一间仅有8平米不到的小房间里安静地进行的。这里,阿英讲述了她过去的一段痛苦而艰辛的经历。
出国前,身负债款,却依旧幸福 在我十七、八岁的时候,哥哥嫂嫂开了家裁缝店,我经常去那儿玩。跟着哥哥,渐渐地也学会了裁剪缝制的手艺。那时,阿林(我的前夫)经常来店里玩。久而久之,我们产生了感情。于是,我在1989年和他结了婚。1990年我们就有了女儿,1991我们又有了可爱的儿子。阿林会做装修方面的活儿,虽然日子过得不算富裕,但阿林和我的感情很好,我们爱得很深,邻里乡亲都非常羡慕我们。 不幸是从2000年开始的。 那年,阿林生意亏本,辛苦借来的钱被别人骗走了十多万。这笔债务对于那个年代,我们当时的家庭来说,无疑是晴天霹雳! 为了还债,我们两人绞尽脑汁冥思苦想一筹莫展。 偶然的机会,听说日本挣钱多,于是,决定去日本!挣钱还债! 但是,当时去日本的唯一一条路,便是:找个日本人结婚。我们当地很多人都是这样去日本,发大财回国的。 我们商量后,唯一的办法,便是被迫和阿林离婚。 我们为此“离婚”了。阿林准备我找一个日本人结婚,然后由这个日本人带我去日本打工…… 我反反复复告诉自己,这是假离婚,这是假离婚…… 阿林和我仍然深深相爱着,痛苦只是暂时的,等还清了债,我们就复婚。 可后来这个日本人没有来中国,我没有去成日本。到日本赚钱还债的念头也就熄火了。反正我们恩爱如初,复婚不复婚,反正就一张纸张,也就没有当回事情。 2003年,阿林拿着借来的11万人民币,决定偷渡来法国了。 路途漫长而困难:他先去香港,再半坐车,半走路,穿过了很多国家,前后整整走了100天。 到达法国后,刚开始的三个月,阿林没有找到工作。但是一个偶然的机会,阿林看到他的做服装生意的房东,生意兴隆,一天最少有300多元人民币好赚呢! 因为我跟着我哥哥,会做服装。阿林就再次借钱,把我弄出国。 我离家的时候,女儿11岁,儿子10岁。 (说到这里,阿英拿出了她的儿子和女儿的照片,深情地,一张一张给我们解说:女儿在哪里拍摄的?儿子帅不帅……? 一个10年没有看到过自己孩子的母亲的眼神,骄傲,无奈,清冷,看了,让人心寒!)
出国后,钱赚了债还了房造了,丈夫却不见了…… 来法国的第一年,我们和一个中国房东住在一起。房东自己做些服装,我也跟着做。但每个月的工资远不够吃住开销。 很快,我们就搬到了巴黎北郊一个叫古内夫(Courneuve)的地方。 我开始自己做衣服。 我很勤快,加上阿林也断断续续地能接上些装修的活儿。到2004年,我就把我自己出国欠下的十来万都还清了。阿林出国借的欠款也在2005年彻底还清。 我什么衣服都能做:西装、西裤、大衣、模特装……样样都会。 从2006年到2008年间,我们挣足了钱,在老家福建农村盖了一栋由阿林根据巴黎建筑风格设计的4层洋房。(说到这里,阿英找出手机里的洋房照片给我们看。确实,灰色的充满欧式建筑风格的三楼洋房,气派极了!) 我们那边的农村人出外地打工,需要挣钱。挣了钱,就是上养老人,下养孩子,更要盖房子。房子盖起来了,人才过得体面。 我一直拼命地工作。来法国的十多年时间里,我的休息时间加起来还不到一个月。 而阿林的装修活时有时无。尤其是最近几年,他终日无所事事。 在2009年的一个晚上,阿林恰巧在洗澡,我无意中瞧见他手机里闪烁着一条短信,上面写着:亲爱的,我很想你,今晚有空吗? 我当时没有在意,问了阿林,他矢口否认。 想着他平时对我很好,我也没有往下追究。 (阿英顿了顿,微微叹了口气。继续叙说:) 问题出在哪里呢?就出在拿到居留上! 阿林的十年长居是今年6月6号拿到的。 拿到居留后的他,就完全变了个人。 有时他心情好,会很晚回家,有时候心情差,就干脆不回。从2013年年底开始,阿林就彻底不工作了,经常外出吃喝赌嫖。他和2009年给他发暧昧短信的温州女人又好上了。而他对我的忍耐度越来越差,脾气也异常暴躁,有时我多说几句,他不但听不进我的劝告,反而开始对我大打出手! 最厉害的一次,是他双手用力掐着我的脖子,我几乎喘不过气来,那一瞬间连想死的念头都有了…… (阿英哽咽着,眼角泛着泪。泪花在射进房间里的几缕微弱的光线下闪闪地跳跃着。) 可我怎么舍得我的孩子呢? 我和他们分别了十多年,女儿流过产,儿子也落难了,他们正是需要我的时候,我还不能就这样丢下孩子们不管。 想到我一双十多年没有见过的孩子,我一下子鼓足力气,猛地推开了阿林。 第二天,我向婆婆哭诉了一切:过去总考虑到阿林做的装修活儿累,我每天早起为他做他最爱吃的蒸鸡蛋饼。哪怕有时候时间实在来不及,我也情愿自个儿饿着,也不让他累着饿着……我也是每天早出晚归上班的人啊! 只是,怎么会,怎么会,这20多年恩爱如山的夫妻感情,竟比不过一张不足一寸的居留绿卡?20多年的同甘共苦,竟抵不过小三片刻的甜言蜜语? 我说我想离开这个家了。电话的那一头,婆婆心疼地也哭了,说:“阿英,你是个无私的好女人。这个家需要你。”
我还有梦想:巴黎开店! 今年3月,我和阿林分居了。 从此,他和那个温州女人音信全无。 我决定一个人扛起这个家,赡养我们的孩子和公婆。 孩子们依旧是我工作的动力,精神的支撑,尤其是现在落难的儿子。 “你还有梦吗?”记者轻轻地问。 阿英的眼睛顿时一亮:“有!” “我想用我积攒下来的钱,经营一家属于自己的店,做些缝缝补补的手艺。”阿英歪着脑袋,想了想,又撇着小嘴甜甜地笑了笑。 我知道,阿英有子宫肌瘤,在2008和2009年,分别动过一次手术,。今年12月份要去做最后一次手术。 和阿英住在一起的有一个留学生,因房里没有暖气,被子单薄,晚上睡觉冻得手脚发凉。阿英于是把还没有来得及用的崭新的毛毯,剪成了一半,让留学生盖上。
阿英,一个40多岁的平凡的福建女人,在失去爱情,遭遇打击后,依然绽放着母爱的细腻与温暖,如同开在最贫瘠的荒崖上的一只最美丽的花。 (注:文中阿英等都是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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