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地摊的小女孩 西班牙作者：张甲林

汤圆

事情已经过去了十五年，我怎么也不能忘记那一个至今仍然震撼着我的场景。

那是上个世纪末期，一个初春的星期日，我因事早早的来到巴塞罗那的奥林匹克港口。据说早年是地中海边的一个小小的渔港，通过多年的建设，它已是一个著名而繁华的旅游景区。港内停泊着一望无际的大大小小的游艇，港外地中海中经常停泊着像一个楼群般的巨型油轮，岸上则是各式各样的饭店、舞厅等娱乐场所。在饭店和海港之间有一个极其开阔的步行带，不少的游人在这里观看永远是一样湛蓝的海水和天空。再往东北延伸，步行带下边却是白色的沙滩，各式各样的人群在这里享受着阳光与海水。

于是这个港口成了巴塞罗那最重要的观光场所，其人流量之高可以用中国的一句成语“摩肩接踵”来形容，所以这块步行地带也成了各国小贩争夺的商业阵地。

这一天我早上九点便来到了这里，整个海港还显得有些冷清。大概是游人们还在床上恢复头一天的疲劳。这是一个初春还寒的清晨，从海上微微刮过来的凉风依旧带着寒意，尽管天海之间已经把耀眼的金光洒在了海平线上。

我突然发现在步行带入口的地方有三个中国小孩，他们三个人都叉着腿，手拉着手平举，像三个大字连在一起。三个人都穿着戴有防风帽的宽大衣服，他们的脸全都罩在防风帽下，宽大的衣袖从腋窝边垂下来，远远看去像是三只手拉手的黑色蝙蝠。通过他们的谈话，我判断他是中国的孩子，我好奇的走进了他们。

在女孩儿的风帽下我看到一张清秀的脸，大约十一二岁模样脸上有些污秽，紧闭着的嘴唇透露着刚毅，好像在执行什么任务。那两个小男孩的风帽下，鼻子却挂着鼻涕，显然是受了凉，可是两个嘴唇同样紧闭着。

三个大字在寒风中一动也不动，我好奇的走过去，用普通话问他们。大女孩翻了一下眼睛，我感觉到三双眼睛均充满着不信任和敌意。大约僵持了近十分钟，一对三十多岁的男女各背一个包袱走了过来，一看就是中国偏远山区里走出来的农民。他们观察了一下四周，然后走近三个孩子。此时三个孩子已经让出了他们所占据的地面，那一男一女分别打开了包袱铺在地上。女孩儿像战士撤岗了一样对大人说道：“爸妈，我们去吃早点了！”

女人在地上有序的摆着各式各样的衣服，男的却在地上摆着太阳镜、皮包等物品。奇怪的是摊在地上的布的四角都拴有小指头粗的绳子，我便上前去好奇的和他们搭讪：“你们为什么要在包袱皮的四角拴上绳子？”男的没有理会我，女的却弯着腰一边折叠衣服，一边抽空回答我：“跑警察呗！”后来她觉得我似乎还没有听懂，继续说：“一听到警察来了的信号，一拉绳子就把绳子拉起来背上就跑，免得商品被没收。”

约莫半个小时的光景，三个孩子回来了，嘴边上还留有食物的残渣，大女儿把两个面包夹肉片分别递给爸爸妈妈。爸爸接过食物后便带着两个小男孩走了，钻进了停在几十米以外的一辆简陋而破旧的汽车。

女人却在身边自言自语的叨叨：“光靠摆地摊养不活三个孩子，我和女儿阿芬负责照看地摊，他爸还要到一个建筑工地上班，晚上再来接我们！”大概这女人感觉到了我的善意，便跟我聊起天来。她告诉我：“我们是浙江青田山里面的一对夫妇，刚来到西班牙不久，因为还没有合法身份。很多人都不敢用我们这样的黑工，只好到地摊上来找口饭吃，反正倒比打工自由些！”我问她：“你孩子那么小，为什么不读书？”这女人叹了一口长气说：“唉！没条件嘛！不过话又说回来，读书有啥用？我们青田的孩子十二三岁就开始帮工学做生意，十七八岁就开始当老板了，我表姐的女儿才二十岁就开了一家大饭店，好多读书的留学生还给她打工喃！”

突然我们听见阿芬和人吵架的声音，来这里不到一年时间的阿芬竟用流利的西班牙语吵架。和阿芬吵架的是一个吉普赛女郎，这个姑娘三十出头，浓眉大眼，咖啡色的皮肤油亮油亮的，带着两只大耳环，耳环是两个压制而成的金色薄片，足有红酒杯口那么大，身材很胖。她和阿芬争吵着，夹杂着反应过度的手势，两只耳环甩来甩去。她一边骂一边将阿芬置放皮包的布往一边推，还说阿芬占据的地方太大，她摆不下摊位了。

这个城市有个一个法律：城市各地区由政府规划处一片土地，让流动摊贩们持证上岗，一般没有证件是不容许在那里摆摊，但也总会划出一块地方让那些无证的摊贩临时设摊。因此这些地方经常就成为摊主必争的战场，谁早到谁就拥有使用权。

阿芬见吉普赛女郎把自己的摊位掀的乱七八糟，便伸出胳膊和双手想去阻挡这位吉普赛女郎，这位女郎却一掌把阿芬推出一米多，一个趔趄倒在了地上。阿芬爬起身来猛地像小狮子般的扑向吉普赛女人，一头正撞在吉普赛女郎硕大的乳房上。吉普赛女用力把胸一挺，阿芬一个又踉跄又摔出去两米。

这时我和阿芬的妈妈赶紧跑了过去。妈妈扶起了自己的女儿，我则去和吉普赛女郎交涉。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大家七嘴八舌的指责这位吉普赛女郎不应该欺负小孩子，有人甚至掀翻了吉普赛女人占据的阿芬的摊位，重新摆上了阿芬家的物品。

这时我看见有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国男子，弯腰在收拾吉普赛女郎地摊上的头巾和胸花，显然这位男子和这个吉普赛女郎是合伙人。这个男人的出现使阿芬的母亲神色有些紧张，但那个男子消失以后大家相安无事的恢复了平静，各做各的生意。但从阿芬母亲不停四处观望的神色中我看出了她的紧张。

一会儿她对阿芬说：“阿芬，今天不做生意了，咱们走吧！”阿芬莫名其妙的瞪着妈妈，问：“为什么呀！？是不是你怕她呀”阿芬说着努努嘴指了指旁边的吉普赛女郎，妈妈却没理会女儿，依然紧张的环顾四周，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惹不起躲得起，我们没居留，没居留警察是要抓的。”

现在我才知道地摊女一家是黑户，阿芬的妈妈又在我耳边嘟囔起来：“出国时欠人家几十万，如果被警察抓了送回中国，那逼债的都会要了我们的命！”阿芬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掀开了风帽，原来她还有一双如此明亮的眼睛，脸上的污秽放在这样一张漂亮的脸蛋上显得有些滑稽，我忍不住笑了起来。

阿芬用袖头擦擦脸，瞟了我一眼说道：“你肯定不是好人！人家遇到麻烦你还笑。”我感觉到了阿芬的敌意，伸出手去想摸摸这个一米三几的女孩儿的头发，没想到阿芬一挥手挡开我的手：“别碰我！”

突然，我看见二十米以外出现了一个警察的身影，而刚才那个陌生的中国男子在他身后一晃便不见了，这个情景仿佛阿芬也看到了，她大喊一声：“警察！赶快收拾商品。”便慌慌张张的收拢绳索，当阿芬妈妈将两个包袱收拢的一瞬间，警察突然出现在阿芬的面前，对阿芬的母亲说：“太太！请出示你的居留证。”

空气一下子凝聚起来，我脑子里一片空白，担心着阿芬母女的命运。突然，阿芬用她那尖厉幼嫩的嗓音喊叫着：“妈！快跑！”说完自己却一把抱住了警察的大腿。阿芬的母亲条件反射似得也顾不得孩子了，拽着包袱就疯狂逃跑了。

被阿芬紧抱住大腿的警察，遭到着突然的袭击一时没了主意，他拼命想摆脱小孩的纠缠去追逃跑的女人，而他越是挣扎女孩儿越是抱的紧，而且大喊：“妈！快跑、快跑！”西班牙法律规定：当警察遇到袭击时，是可以对袭击者采取任何措施的。但面对一个未成年的中国小孩和那么多的围观群众，他无法动用任何暴力，只好拿起对讲机像同伴求助。

当一辆及时的警车在五十米开外处停下来，阿芬估计妈妈已经跑出很远了，她放开了双手沿着妈妈逃跑的道路追过去。我突然感觉到阿芬潜在危险的存在，因为那两个停车的警察正在向这边跑来。我也顾不得那么许多，抓着阿芬的手拉着她奔跑起来。阿芬毕竟年纪小跑得很慢，我爽性一把把阿芬抱了起来，没料我一边跑阿芬却用拳头一边打我的背，还一边说着：“放下我！放下我你这个坏人！”我任阿芬在我的怀里一边捶打一边叫骂，一口气跑出了二三十米，把她塞进了我停在了路边的车里，发动了汽车。

我也不知道开到了哪里，路上小阿芬一直叫嚷着找妈妈，我估计警察已经被我甩掉，便在一个路边停下来。我问阿芬：“你们家在哪住？也许回到家里可以找到你妈妈。”当阿芬告诉我她家的地址后，我知道这是一个离这里很近的一个老社区，由于房价便宜多以多半住的都是移民。当我按照道路钻入这个胡同时已经是半小时后的事了，远远的看见阿芬的妈妈正在家楼下四处张望着。

我停下了车，拉着阿芬的小手向她妈妈走过去，她的妈妈也快步走向我们。我高兴的看见母女俩平安的拥抱在一起，阿芬的妈妈对阿芬说：“还不快谢谢叔叔！”阿芬仰起脸：“叔叔，我还不知道你是什么人喃！”我回答道：“肯定不是个好人！”阿芬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的很灿烂，说：“你是个好人！一个中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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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面商人之强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