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若麟：利比亚战争将走向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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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比亚战争将走向何方？

作者：郑若麟

      八年前的3月20日，美国入侵伊拉克。法国当时是三国反战同盟中的首领。八年后的3月19日，法国率先轰炸利比亚。美国则是躲在幕后的主角。两场冲突具有相当突出的类似之处：都是西方对一个阿拉伯—穆斯林国家、都有石油的背景、都打着“打倒独裁者”的旗号、都是一场军事上没有任何悬念的不对称战争……惟一不同的，是这次美、法、英联军拿到了联合国的许可证，尽管这一许可证在如何解释“可采取一切必要手段”是否就等于允许动用武力对利比亚发动战争上似乎存在着歧义……但不管怎么说，这次西方对利比亚的军事干预似乎已经将全部王牌都抓在了手上，萨科齐总统的“豪赌”似乎也眼看着就要赢得大满贯！然而，战争引发的问题从来都不是那么简单的：发动战争往往易如反掌。但要赢得战争、结束战争，则就不是那么轻而易举的事了。

      由法国率先发动、美、英等其他国家随后尾随的这场利比亚战争，从一开始就表现出极为匆忙的行色。仅仅上周二，G8外长会议还因分歧严重未能达成协议，一周后已经在利比亚投下数千枚导弹和炸弹。这当然有其道理：卡扎菲的政府军已兵抵班加西城下，再拖延一天，很有可能就太晚了。然而，匆匆起飞的西方战机，今天已经渐渐暴露出裂痕。挪威提出了一个非常简单的问题：如果北约不接手这场战争的指挥权，挪威将不参加轰炸。这是一个令局外人倍感奇怪的问题。战争都已经打响，何以挪威要提出一个指挥权的问题？事实上，对于一场战争来说，特别是有多国参与的大规模空袭，一个强有力的统一指挥是保证突袭取得有效成果的基本条件。这场战争匆匆发动后，美、法、英参战部队实际上是各行其是，仅仅对目标进行了分工，并划出各自出动飞机攻击的时间段，以免自我冲突。各国对这场战争的代号都是各行其是：美国称之为“奥德赛黎明”、“热风”是法国取的名字，而英国则称之为“艾拉利（Ellary）。

      挪威不愿意将本国的空军力量交给任何外国进行指挥，惟一接受的是北约。然而法国坚决反对这一建议。法国外长朱佩深知“西方”军事组织北约多年来在阿拉伯世界的形象非常负面，而且一旦由北约接过指挥权的话，就坐实了“西方打击一个阿拉伯—伊斯兰国家”的指责。更何况，作为北约成员国的土耳其坚决反对以北约的名义打击一个伊斯兰国家。这样，挪威本来已经有六架F16战机准备参与轰炸，现已搁止。除了美、法、英，目前只有加拿大和意大利真正参与了作战行动。其他国家都是口头许诺，实际观望。事实上，美、法、英目前处于相对孤立的境地，这是明眼人都已经可洞察的了。

      而在指挥权的底下，则是对这场战争的目的和性质的质疑。联合国1973号决议，主要是在利比亚设立禁飞区，以阻止卡扎菲的军队针对平民进行攻击，为此而授权联合国成员以“采取一切必要手段”的权利。正是在这一条款的存在，使得法、美、英及其他一些国家对利比亚忠实于卡扎菲的武装力量进行了空中军事打击。法国外长朱佩已经表示，这一攻击的目标是有限的，仅仅是阻止卡扎菲对平民进行屠杀而已。但是国际上几乎没有一位专家不认为，三国联盟的最终战略目标就是要将卡扎菲赶下台。其实美国总统奥巴马早已直言不讳地多次反复强调，卡扎菲必须下台。事实上很难想象西方在对利比亚动武后，会在卡扎菲没有下台的情况下就罢手。那就等于是军事干预失败的同义词了！因而问题由此而产生：如何才能达到这一战略目标？

仅仅依靠空中攻击，是否能够迫使卡扎菲下台？答案几乎是否定的。就是把卡扎菲的重武器和空军全部消灭，只要没有地面部队进入利比亚，很难想象相对反对派来说仍然占有地面军事优势的卡扎菲会自动下台。通过空袭严重削弱卡扎菲、并同时加强武装反对派，让反对派来打垮卡扎菲？问题是，利比亚联合过渡委员会手下根本没有象样的武装部队。据法国军事专家透露，要将其武装起来并进行必要的培训，使之能够打赢卡扎菲的部队，至少要半年至一年时间。处于严重经济与金融危机之中的美、法、英等国能够经得起这样一场持久战吗？鼓动卡扎菲军队哗变，如突尼斯、埃及那那样，让卡扎菲的军队来推翻卡扎菲？这在很大程度上恐怕也只是一种空想而已。派遣特种部队对卡扎菲进行“斩首”？美国曾无数次计划暗杀古巴总统卡斯特罗，最终都以失败告终……卡扎菲从战争一开始，就已经在玩“失踪”。暗杀卡扎菲？这不是打游戏机，在现实中成功几率几乎为零。

      历史上只有一次战争，是仅仅通过空袭就打赢的，那就是科索沃战争。北约19个国家付出130亿美元的巨额军费开支，通过长达78天的密集轰炸，特别是大规模地将南斯拉夫的基础设施摧毁，使国家日常运转严重受阻，才迫使这个小国接受了联合国科索沃问题决议。而这种战法，显然不适用于被置于1973号决议下的利比亚。

      法国曾设想，在战争形成僵持阶段时，要求联合国再度通过决议，同意外国军队（比如阿拉伯某个国家的军队）进入利比亚，推翻卡扎菲政权。且不说联合国安理会是否会接受这一方案，甚至到目前为止，法国也未能说服一个阿拉伯国家来扮演这一火中取栗的角色。而美、法、英到目前为止，均无意派出地面部队迈入利比亚这个泥潭。三国既无意承担入侵利比亚的军事代价，更无意承担入侵将带来的严重政治后果。因此地面入侵利比亚以推翻卡扎菲的战术是行不通的。应该看到，卡扎菲在其国内仍然有一定的支持度。在众多部落群中，他得到至少卡达法和马格拉哈两个大部落的支持。反叛的部落主要是伊斯兰势力较强的萨迪部落等。两者间目前军事和经济实力差距都比较大。没有外部的支持，特别是军事上的直接支持，零落、分散的反对派想在地面战上打赢卡扎菲，还真非易事。

      阿拉伯舆论动向值得关注

      对于美国舆论来说，进入第三场美国对一个伊斯兰国家的战争，将是一个噩梦！美国多次民意测验都表明，禁飞区可以、有限定点打击也勉强可接受，但向利比亚派出地面部队，则遭到民意明确反对。正因如此，阿拉伯舆论的动向对这场美、法、英三国联军发动的利比亚战争极其重要。尽管阿盟从一开始就支持联合国1973号决议。但其发出的信号，自战争开始第一天，就出现了一定程度的混乱。阿盟秘书长穆萨在周日批评说，“我们希望的是保护平民，而不是用轰炸来打击另一部分平民”。到了周一，穆萨又改口称媒体“误解了他的意思”，充分显示阿拉伯世界对这场战争的犹豫和左右为难境地。应该说，战争进入第四天之际，阿拉伯世界并没有反战示威，证明阿拉伯舆论到目前为止仍然支持西方。但如果战争指挥权转给北约，从而给人以“西方打击伊斯兰”的印象的话，舆论的转变将是很快的。

      正因为如此，法国一直希望将卡塔尔能够加入到军事联盟中来。与美、法两国均保持着非常友好、密切关系的卡塔尔、包括该国“半岛电视台”在“倒卡”问题上一直起着非常重要的作用。但到目前为止，这还是纸面上的计划。其担忧之处，显然也是参与西方对一个阿拉伯国家的军事行动是否会在其本国舆论中引起负面反应。

      从利比亚传出的消息看，轰炸可能已经造成平民伤亡。目前西方拒绝接受这一指控，利比亚方面也提不出确凿的证据。但任何战争都不可能是完全干净的。等到第一批被确认的“误炸”出现在舆论面前时，这场准备显然不够充分的“匆忙战争”是否会使美、法、英多国联盟、特别是这一联盟与阿拉伯舆论分崩离析，将显然决定战争的最终成败。

      发动战争容易，但要从这场战争中以胜利者的姿态脱身，恐怕就没有那么容易了。万一空袭无法使卡扎菲下台，出路在哪里？恐怕萨科齐总统自己也没有答案。被法国“拖下水”的诺贝尔和平奖总统奥巴马恐怕也没有什么高招。卡扎菲是一个几乎遭到全世界反对的政治家，但同时也是一个紧紧抓住权力不放的领袖。他早已宣布，利比亚男女老少将为他而战。言下之意，他将拼死到底。惟一可以肯定的是，卡扎菲政治生命几乎已经走向终点。面对强大的西方军事力量和阿拉伯联盟的抛弃，卡扎菲似乎不大可能能够挣扎出一条生路。但，如果战争旷日持久，如果战争造成日益增多的平民“误伤”，如果阿拉伯舆论开始转向，如果美、法、英等参战国内部舆论出现动摇……如果这太多的如果真的会出现，那么战争的结果，也未必就一定能够符合西方的如意算盘。那时，卡扎菲通过谈判走出华容道，至少也有个1%的可能性吧！不过要是那样的话，这场战争岂不白打了？

      且看萨科齐将如何谢幕、收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