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戚戚,情忧忧
17年的部队生活,我有两次心情沉重时期。第一次就是我们少数人在1968至1970年期間,我們留守边区,又分散在各个工作岗位。本来,已是寂寞苦闷,希望从外边听来好消息,可是听到的却往往是揪心撞肺的不幸事,在两年左右的时间里,先后倒下几十个战友。我自己分析,打從印尼空军轰炸老新点,我们匆匆的大会合,匆匆的大分手,在大力为创建鲁让根据地而奋斗的战略思想指导下,在第二省边界与第三省国内积极开展杀敌夺武、民族工作及边区群众工作。由於太自信、太匆忙,太缺乏经验下造成太多的失误(其中有一点是太相信民族群众),给我军带来严重的损失。交通员捎来的往往并没有多少喜讯,反而是噩耗连连。第二支队的同志,很快就传来练红、敢斗(这两位是很优秀的兴化同志),贯长虹等先后出事捐躯。还有第二支很多同志,如海洋(郑万灵)、林英(杨玉琴)、小圆、小莲(余素梅)、丹容(李雪蓉)、鲁恩(叶片青)、华新(叶贤畅)、木光(林云辉)、鲁洪(刘德庆)、海涛(刘进想)、方旋(刘瑞珍)……等,还有很多我不记得名字了,也一连串的牺牲,群众也被非常残酷地迫害。我们刚倒回中游的同志也有被敌兵夺去生命。他们是铁军、坚持,必公、耶谷、杨子荣(陈源喜)、施学之(邱少群)、尤金(温尤金)、天来、明思(刘海金)、友如(黄尔兴)、……等。到我两年三个月后於1971年頭,倒回第三省国内工作時,这些同志都已不在人世间,永远再没有见面的机会了。还有就是益利(原名蔡少祥)和工青(余泰古)在执行联络任务途中,因吃癞蛤蟆中毒死;我们第三支隊留守邊區的一個工作組去南边Ulu Sungai Palin進行群眾工作和嘗試聯絡那裡的印尼共產黨同志,也一次全军覆没,被反動土著群众砍死四个,他们是亚莲(范亚钊)、尽忠(陈仲华)、秀明、宋苗枝(杨立夫)。每每听到坏消息,我的心里往往不是阵阵的紧缩,就是坠着下沉。不易呀,实在是不易看到光明的前途。我们自己边区也是困难重重,老弱病号守候边区,不时就会有心戚戚,情忧忧的思想情绪侵袭着我。
第二次是在和谈之后,连贵没出去,我们也没出去,“围剿”重点压向OMT。我们长时间处在反复被“围剿”之中,首先是战荣(何秀荣)牺牲,接着红坚(雷月梅)、学恩(朱宋盘)、坚红(潘启坚)、思恩(余志发)、武群(Ubong太太)、民军(江海佳)、重林(欧官民),小文(潘啟堅)、坚正(江秀琪)、志武(邵火祥)、百炼(江育英)、小锋,还有一些名字忘记了。太多的牺牲造成我的迷信,那时,我和老余很常在下广东笆、乌驿路和后埔巷后山一带连成一片的低芭森林活动,傍晚时分或下雨扎营时,时常会抓到乌龟。我有一段时间,连连抓到乌龟都有同志牺牲,抓几只,就牺牲几个。最后一次抓到时是三只,刚捉到,我心里不安,嘴上马上和老余叼念着,糟糕!不知是不是又出事了。心里当然希望不会有事,但仅过不久,收音机就报来,我们三位同志中埋伏献身了。他们是百炼(江玉英)、坚正(江秀琪)、志武(邵火祥),啊!此情此景我的心怎么不揪,怎能不沉!
三民的“永世难忘”
说到“山人”(人猿Orang Hutan),三明(吴松美)有些补充,他说这件事他印象深刻。当时的新兵上边区大队行军中,他是被分配在尖兵队。他是农村长大的,比较快适应走山路,而他又是身瘦人轻因而很快的就赶上前头打猎的人员。当他和南章他们碰头时,刚好他们是在煮山人肉,见到山人的手脚在旁,他赫然看到似人的手脚也是一阵惊吓,但很快就明白过来了。猎手们要他封嘴,不得透露是“山人”肉,只说是鹿肉。因怕国内来的新同志知道了不敢吃。因此,他就伙同猎手们一起看这伙国内新同志的“糗”事,直指那是鹿肉。我们随后跟上的队伍到后,听说有肉吃,又是鹿肉,高兴极了,尽管把肉往嘴里送,大口的吞咽。等我们大伙儿都吃好了,抹了嘴,他们才把“山人”的手脚展示在我们面前,说那是“山人”的肉。有的同志当场“咿哇!咿哇!”的要作呕。我大概是又饿又斋的久了,有东西往咀里送都是件大好事,故竟然不为所难,看过后,我照吃不误。可以想象,人到饿极时,如果没有道德思想束缚,发生吃人肉的事是不会奇怪的。
说到吃,他还有些深刻难忘的事。当时老新点被轰炸,部队大分散后,他是被分配到前线战斗组。在打埋伏战时,一方面是有时间,另一方面是安抚嘴和胃肠,他当时其实只有一点点的饭(一天只有2安士)按平常大口点只须两大口就吃完了。但他却要吃上个把钟头,慢慢的嚼,慢慢的磨,慢慢的吞咽,细细的,非常深刻地品尝饭的味道,吞咽的幸福感。惟恐把饭食太快吃完了,就没得享受了。
当时的他呀,竟然能把大小的鱼骨都给磨掉,吃掉。我问他,大鱼骨也能吃?他说慢慢的磨,磨掉它。反正我牙齿好,有的是时间。
三明說,他们战斗组的人员,有活动到蔡华(蔡国壮)、小燕他们活动的達雅土著群众区,蔡华他们是群众工作小组。一到他们工作小组处,有了白糖好吃,他们竟然一个人能吃进一公斤的白糖,还能喝下一瓶(小酱油瓶)的半凝结的猪油。吃进这些食物后,由于肠肚斋久饿久,肯定是不适应的。不适应的结果,肯定是泻肚,那泻是恐怖的泻法,他觉得那是连肠粘膜都被泻出来了。但是,强烈的食欲还是不易抑止。德兴還说:我甘愿,我甘愿,我还要吃。
有次聚餐,他们猛吃猛吞的,吃到把肚子撑得像个球似的,肚皮被撑的太紧了。那是扶着肚子,坐也不能,躺也不能,他说自觉得自己丑死了,怎么会落到这种地步呢?当然,这丑事不只是他在上演,好多人都曾上演過。
他经过边区的种种吃的考验后,他为自己发了誓言,从此之后,只要有米饭吃就好,决不怪怨,绝不嫌弃。他也当真了,三、四十年以来,他对吃就照这么做了,只要有得好吃就好,绝不嫌三嫌四,因他已曾经诅咒过了。
关于吃的“糗事”可多了,这只是三明个人的三几桩而已,可见吃是很考人的,尤其是饿久了,斋久了,真的是什么东西都可以往嘴里塞的。
他还有件事,是他亲眼看见的,是小兰和丹莉等邊區女同志路過加那逸华区某个民運工作駐点。她們由于饿久了,所以食量比華區女同志大得多,大概也是吃不知饱吧。個別华区女同志不理解,就在附近营房引以为笑话,说是“哇,怎么那么大吃,女同志也这么大吃”。刚好被小兰和丹莉听到这段对话,以为华区同志们不能理解她们,而双双留下了泪,应该是认为太委屈了吧。
还有件事是他刻骨铭心,终身难忘的。那不是吃的问题,而是生死问题。三民说,这是他在边区曾经亲自目睹过的永不能忘怀的其中一幕,这就是边区战火下的战友生离死别。那是这一刻还活跳跳的人,下一刻已鲜血染红了身躯,离开了火热的集体,永别了苦难和盼望交织的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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