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是一座對女人尤有恩德的城市。
巴黎的法國女人走在街上,像在天國徜徉,有一股超然的自信。她們知道自己的型格,是這座城市風情的有機一部分。法國女人舉手投足,一身行頭配搭:絲綢圍巾、碎花裙子、中性的風衣、一對芭蕾舞平底鞋,而絕不會穿運動鞋,夏天提一隻藤籃子,一撥頭髮,走過陽光嬌麗的梵登廣場( Place de la Vendom),她們知道今世投胎為巴黎女人,已是上天莫大的恩典,所以不必動用名牌來證明甚麼,她們的飄逸和瀟灑,就是巴黎這座印象派的城市畫面裏,其中亮彩眩然的一筆。
世上每一個受過教育的女人,都夢想去巴黎,像回教徒一生必要去一趟麥加。尤對於日本、韓國、半殖民地時期的上海、今天的台北,女人到了三十歲,發覺男人靠不住之後,巴黎就成為她們的信仰。
一個聰明的異族女人,無論來自斯德哥爾摩還是東京,憑天生的觸覺,只須從皇家路( Rue Royale)走到歌劇院這一段十來分鐘,就不敢怠慢,神速學會把一份自卑感化為見賢思齊的學習和模仿動力。
她會發覺巴黎的市容壯麗,像一縷高貴與公正的神靈,審視每一個膽敢來朝聖的外國女子:你來了嗎?恭喜你, You have made it。但你竟然戴漁夫帽揹背囊,以為走在香港的旺角?一件大碼 T恤,為甚麼有一句英文口號?你以為這裏是加州聖塔芭芭拉的海邊?
還有,請回酒店快收起一身亮晶晶的金飾和 Accessories,這一切可鄙可恨的物品,俱是對巴黎的褻瀆。
一個女人,即使是遊客,只要有一份感性的教養,抵達巴黎很快就意識到女人無聲的典範。她會暗中驚呼一聲,像走進一場偉大的舞會,忽然發覺自己忘記了戴耳環,把這一切悄悄地改正過來。因為蒼天在上,巴黎是一片永恆的后土:香奈兒、艾迪琵亞芙、嘉芙蓮丹露,還有柯德莉夏萍,都在那片暗黃的樓影與翠綠的梧桐樹色之間走過,如果自己的外表與這座城市毫不匹配,對於一個女人,是與婚外的一個俗漢通姦而被發現等量齊觀的罪惡。
對於女人,巴黎的神聖是最含蓄的一種會心。你來自香港中環,來巴黎兩天了,你已脫胎換骨, Upgrade得甚快。你不像中國的男人,模仿西方的民主共和,超過一個半世紀,還很愚蠢地撞得鼻青臉腫,尚未學會皮毛。不,你的智商和觸覺,與日本東京同級,因為巴黎的心靈催化,你學到了。身為亞洲女性,你享有了罕有的一片雨露福田。(陶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