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芬从缝纫机压脚下抽出最后一件短裙,已是凌晨2点了.她活动一下又酸又痛的脖子,由于少见阳光而显的苍白的脸,露出了笑.她在心里盘算了一下,3000欧齐了.虽说整整两个月没出过车间,除了拉尿,吃饭与象征性的打个睏,就没离开过机器,但是3000欧毕竟有了. 她躺在床上,感到莫明的兴奋,爬起来取出一张发黄了的相片,呆呆的看着. 住房是车间的一角,用木板夹断了十几间屋子,她与她的老板与工友,都吃住在这里.她坐在床边,头顶部是厂房锈迹斑斓发黄的钢粱,两边是压缩木板夹断的隔墙,对面靠墙,支着一张拼凑起来的单人床,一看便知道是从路边拾取的弃物.正面墙也是木板隔断,只不过是在两块木板中,挂一块垂下地面的布便是门了. 阿芬在这里睡了两年了.但是今夜他感到格外的亲切.手上发黄的相片,是她和丈夫军1972年照的,两个穿黄军装,戴黄军帽的16岁男女青年,站在一排用泥胚和麦杆造起的农场知青宿舍门前,门上还贴有伟大领袖笑眯眯的画相哩. 阿芬自嘲地笑了,象是在笑自己的童真,又好象在嘲笑隔壁搭铺男女工友的放肆.是啊,这多象当年上山下乡插队的地方.所不同的是,当年土插队,是有户口的,而今天洋插队却是没身份的黑户. 哲学家们说地对极,历史往往极其相似的重复着.阿芬与她的丈夫军,30年前从这里出发,向千千万万没办法,没门路的人一样,以下乡,回城,上岗,下岗的轨迹,伴随着共和国走完了最为艰苦的历程.但是,随着共和国的起飞,他们负载过多的历史沉淀,跟不上步伐而落伍时,他们没有骂娘,没有上访,没有把应该由政府与历史承担的责任,发泄在共和国身上,他们在机场的入口处,在海边渔船边,紧紧的拥抱自己的男人,让眼泪无声的滴落在孩子的脸上,这群以青春与爱情支付着共和国崛起历史代价的人群,,以40几岁和50岁的年龄,飞向了兰天,扑向了大海.开始了样插队的生涯. 阿芬感觉嘴角渗入了咸咸的液体,她不知不觉的流泪了.这是两年海外生涯第一次流出喜悦的泪.两年来,她以每天14个小时的工作,用她的话说,,出门走路都不知交通规则了.但是,终于她积存了把老公搞出来的钱6000欧,和女儿冰冰入大学的钱3000欧.更令人高兴的是,”明天晚间9点,阔别了两年的军就要到了……”阿芬看了看腕上的手表,已是凌晨7点了:”不对,是今天晚间21点,”她喃喃地…… 阿芬掀起门廉走出房间,耳边传来各式各样的声响.有床的吱吱,男人的梦噫,女人的尖叫.更有一扇掀起的门廉,突突伸出一条肌肉结实,毛融融粗壮的腿来,在大腿的根部,高昂起神秘的轮廓.对于这些场景,生活在这里的人早已习惯,仿佛麻木不仁.但是阿芬今天心却扑扑跳起来,她移开了目光,却又飞快瞄了一眼,然后烫着脸钻进了洗手间. 巴塞罗纳的这类工场,是人类社会工业文明一个世纪缩影,最现代化的楼房,地下室却构筑了最原始的工场,楼阁里的居民,享受着最现代化设施带来的高品质生活,而工场的人们却靠透气窗,更换着充满着尘粉与荤浊的空气,最先进的自动化缝纫机具,用最另乱而无标准的电器元件与电线连成一片,穿在巴黎贵妇与西班牙女郎身上的韵味与风姿,却出于这些蓬头垢面,满身线头,惰于梳洗的东方女性之手.仲夏之日,欧美的女人们不远千百里,偕同情侣花枝招展喜闹在金色的海滩时,这里的女人们正敞胸露怀,汗流浃背地劳作着.,墙角的简易橱房,喷出的油烟水气,那些男女工嘴角叼着的劣质香烟的云雾,以及汗味,脚臭味混缴一起,令人窒息. 这气息淹没了正常人的情欲,窒息了女人们对美的追求. 但是,当阿芬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我们惊诧了.她象一尊埋藏地下百年的青铜镜,一经打磨,便恢复了原样,释放出异彩. 鸭蛋型略苍白的面额,扑上一圈红荤,平时被垢物粘结的眼睫毛,用眼膏浓而密的翻开,闪出一对杏眼来,女为知己者容,今晚鹊雀要相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