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绑鸭报》。(图片来源:本文图片均来自欧洲时报内参)
但这份不走寻常路的报纸在影响力、盈利等方面均表现良好。事实上,《绑鸭报》以调查性报道和擅用双关语的嘲讽文章见长,半世纪来抖出了不少政坛、商界猛料,颇受法国民众欢迎。
这份报纸在法国政治圈中,同样颇受欢迎。
在厨房里诞生的小鸭子
为何报纸名为“绑鸭”?Le Canard enchaîné 的字面意思是“被锁链系住的鸭子”。不过,“Canard”除了 “鸭子”,在俚语里还有“[不可靠]小报”之意。这么看来,我们还可以将Canard encha?né 理解为“被监管、被‘和谐’的报纸”。
小鸭于1915年诞生在记者莫里斯·马和夏勒(Maurice Maréchal)的厨房里。它的创办宗旨是——抵抗当局对一战报道的审查以及虚假宣传。第一篇题为“嘎,嘎”的社论郑重声明,为求读者一笑,本报只刊载虚假新闻:“[既然厌烦严肃新闻的]人们想看谎言,那我们就提供谎言”。
虽然小报在发行五期后因运营不善蹬腿咽气,却幸运地于1916年复活。《感谢老板》(Merci patron?!)导演弗朗索瓦·鲁芬声称, “小鸭子为法国新闻媒体开辟了一条新道路 ”。
小鸭子于1916年“起死回生”。
财政独立=新闻独立?
首先,自称“新闻自由与我们同在”的小报,是否承受着来自政商界利益相关人士的巨大压力呢?《绑鸭报》总编埃里克·昂普塔(Eric Emptaz)表示,当今媒体主要面临的,与其说是政治压力,不如说是经济压力。而作为一只财政独立的鸭子,它既不需要卖广告,也不必受财团股东影响:“我们每周平均卖出389567份不添加广告的报纸 […] 每年均会公布订阅与发行统计数据。[媒体运作]本当如此,但在如今的新闻界倒成了独一家”。
事实上,《绑鸭报》在国内外不乏模仿者,例如希腊的《小鼠报》、俄罗斯《鳄鱼报》、塞内加尔《松绑的蟑螂报》,但这些后继者们往往难以实现财政独立。
打造精美官网?不如“对脚开一枪”
《绑鸭报》官网看起来十分“粗糙”:相比时时更新网站、提供海量信息的竞争对手,它还处于观望不定的襁褓期。主编表示,虽然不排斥在未来跟上主流,但目前下功夫制作官网的必要性尚未凸显:“大部分报纸都犯了个可怕的错误。他们四分之三的内容都是免费的,而这些信息已完全能满足读者的日常需求“。
事实上,编辑部不愿在无法控制网站内容水准的情况下,拿“名誉和可信度冒险”:“一周提供一次优质内容,这已经够伤脑筋了。难道还得每隔两小时不停更新[尚未证实的]新闻吗?[如果真这么做],那我们也得开始卖广告、雇佣低薪水的实习生了”。
这样看来,编辑部对网站发展“固步自封”的冷淡态度,更多是出于维持收支平衡的考量。也许作为周刊的《绑鸭报》本就无需与多家时政媒体争抢新闻时效。对它来说,保持实时更新难免事倍功半。
谁给他们爆料?
小鸭直到今天还胡蹦乱跳,自然少不了一个秘诀——口风紧。主编表示,信源来自一个巨大而庞杂的群体。除此之外,自然无可奉告。
为该报提供素材的政界名人不在少数。巴黎市议员Cécile Duflot就将政客分为两类:向《绑鸭报》爆料、或是被它报道的人。当我们回溯过往,可以发现不少人同时满足了这两类条件。据传言,现任总统奥朗德在登顶前就与《绑鸭报》编辑部来往密切,以至于被冠上“《绑鸭报》小主编”名号。而萨科齐在任时同样“送”给报社不少内部线索。然而,《绑鸭报》也毫不留情地爆出了二人的负面新闻。
主编并不“认可”奥朗德的特殊贡献:“奥朗德爆的料,不比别的政客少,也不比别人多”。核实消息、提供可信赖报道才是更重要的环节。简而言之,报纸的关注点并不是“这将使谁受益”,而是报道是否真实、有趣、重要。
电脑不联网:“多疑是我们的第二天性”
虽然商业上的自给自足使报纸避开了政府、财团的直接压力,但它自然逃不开形形色色的大小麻烦。早在1973年,法国情报部门就试图在编辑部墙上安装窃听器,却愚蠢地被抓了现行。
编辑部墙上的漫画,主人公是法国各任总统...以及一只长得像《辛普森家庭》成员的胖鸭子。
萨科齐政府在监管消息源方面投入了更多精力:一名在《绑鸭报》工作近30 年的员工表示,萨科齐政府是他经历过的“最具攻击性”的政府。监管使调查报道变得困难重重:“大家都觉得自己的手机被监听了”。
2002年看报纸看得合不拢嘴的萨科齐,2007年上任后就对“旧爱”下手了。
转念一想,到如今报社内部电脑也不联网,应该是为了防止内容被盗哦。
“人人都是杰罗姆鸭”
《绑鸭报》历来有使用假名的传统,我们常可在文末看到杰罗姆鸭(Jér?me Canard)和路易绿头鸭(Louis Colvert)的大名。此外,记者们行事低调,极少出现在电视或者社交媒体平台上。
图文《绑鸭报》、《查理周刊》的漫画家Cabu在查理周刊恐袭中遇害。
由于报纸长期处理敏感信息,且刊出前拒绝让律师审阅,诽谤诉讼便在所难免。《绑鸭报》不仅拥有足够财力应对诉讼纠纷,也逐渐形成了独门应对策略。例如,为规避隐私保护法,报纸并不会报道国家公务人员的私人生活,除非其个人生活对工作产生消极影响。
在爆料记录中一马当先的小鸭
政坛始终是换汤不换药:腐败、争权。作为法国最具影响力的调查性新闻媒体,《绑鸭报》的鸭蹼早已重重拍上了不少显赫政客的后背。
1972年:沙邦-戴尔马总理逃税案
1972年,《绑鸭报》指责总理雅克·沙邦-戴尔马(Jacques Chaban-Delmas)逃税(可征税年收入为72400法郎,他仅申报了16806法郎)。沙邦-戴尔马是法国二战抵抗运动功臣,也是法兰西第一帝国以来最年轻的将军。
1969年蓬皮杜总统上台后,在其手下担任总理的沙邦-戴尔马强势推动了一系列改革,巩固了法国作为福利国家的形象。不过,其政敌指责他试图削弱总统、壮大自己。逃税丑闻一出,沙邦-戴尔马被迫辞职。该事件对其2年后的总统竞选活动造成毁灭性打击,最终他的对手德斯坦(下文的“钻石案”主角)当选总统。
1979年:德斯坦总统“钻石案”
1979年,《绑鸭报》指控总统德斯坦(Valéry Giscard d'Estaing)曾在6年前收受了中非共和国总统博卡萨(Bokassa)献上的30克拉大钻石。德斯坦以“清者自清”的态度拒绝正面回应:“让那些低劣的指控自生自灭吧”。爱丽舍宫也不紧不慢地声明所有钻石礼品均已被拍卖。法国情报部门的调查进一步证明,名为戴乐比(Roger Delpey)的极右派政客伪造了相关文件,意图抹黑德斯坦政权。
德斯坦与博卡萨(右)。
然而,德斯坦在此事件中给大众留下的“心中有鬼”、“过于傲慢”印象,很大程度上导致了他在1981年总统大选中败北。1988年,卸任后的德斯坦在《权力与人生》中的话语也巩固了他“骄傲”的形象:“我认为,法国民众明白我全身心投入了自己的使命,[应该]不会受如此平庸的计谋影响,来恶意揣度我”。
1993年:贝雷戈瓦总理自杀案
1993年5月1日,法国前社会党政府总理、密特朗总统得力助手贝雷戈瓦(Pierre Eugène Bérégovoy)在家乡讷韦尔自杀身亡,终年67岁。此前,执政党在立法选举中一败涂地,政绩微薄的贝雷戈瓦被迫辞去总理职务,深感众叛亲离,此为其自杀的根本原因。
不过,《绑鸭报》也在混局中掺了一掌:它把企业家裴拉1986年借给贝雷戈瓦的100万法郎无息贷款作为“丑闻”公诸于众。事实上,贝雷戈瓦已在1992年底用现金和变卖的家具偿还。密特朗如此评论报纸“火上添油”的做法:他在贝雷戈瓦灵柩前说道,“世界上所有的解释都无法为这一行为开脱:人们践踏了一个人的尊严与生命”。
1995年:巴黎区长福利房案
曾任巴黎市长、巴黎第5区区长的让·迪贝利(Jean Tiberi)于1997年被《绑鸭报》爆料选举舞弊。而早在1995年,报纸就透露迪贝利的一儿一女将父母赠与、位于巴黎5区的房屋出租,而自己住在市中心专给低收入人群的福利房(HLM)中。不过,迪贝利继续担任区长职位至2014年。
2005年,时任经济部长的艾和维·盖马尔(Hervé Gaymard)同样被爆与家人住在巴黎一间600平米的豪华复式公寓中,每月14400欧元的房租由政府买单。此案极有可能是党内竞争者提供的线索:这位被前总统希拉克倚重、本有可能与内政部长萨科齐一决高下的经济部长不得不辞职,因自己的“不谨慎”断送了光明的仕途,并偿还政府6万欧元。
利用公职享受住房是司空见惯的官场文化。2014年,“被拴住”的鸭子又忍不住扑腾了:法国总工会(CGT)秘书长乐邦(Thierry Lepaon)13万欧元的公务房装修费全由工会买单。工会帐目一直是个敏感话题,而该丑闻导致乐邦被迫辞职。
2002年:希拉克总统150万“伙食费”案
2002年,《绑鸭报》指责希拉克在担任市长期间挥霍无度,两夫妇的厨师所申报的伙食费高达150万欧元。不过,拥有总统豁免权的希拉克卸任后才被起诉。
2011年:外交部长与突尼斯总统往来案
2011年,《绑鸭报》刊登了法国政坛重量级人物——外交部长的米谢勒·阿利奥-玛丽(Michèle Alliot-Marie)与突尼斯总统本·阿里往来的系列报道:她2010年到突尼斯度假时,搭乘了这个商人的私人飞机,并与后者有房产交易。而该商人与突尼斯即将被罢免的本·阿里总统有密切联系。
米谢勒·阿利奥-玛丽。
就在本·阿里去职前几天,阿利奥-玛丽还在法国国民议会会议上表示,法国愿意向本·阿里政府提供帮助,与后者分享治安维稳经验。虽然阿利奥-玛丽相继出任过国防部长、内政部长、司法部长与外交部长,并坚称自己在外长职位上尽职尽责,但迫于压力,她只能黯然辞职。
2014年:萨科齐遭亲信录音丑闻
2014年,萨科齐的一名亲信披露了爱丽舍宫内部的大量录音资料。录音显示,萨科齐与妻子布吕尼、顾问等小圈子以家庭事务的方式影响着政府任职人选。萨科齐夫妇间的私密谈话还显示,二人极其爱钱:布吕尼抱怨当第一夫人丢了好多合同,并揶揄丈夫是个“软饭男”,而萨科齐则雄赳赳气昂昂地回应,“我以后会怀抱着收银机”。
2015年:抵制美男罢工案
法国国营广播电台在2015年发动了史无前例的大罢工,抗议电台的裁员计划与台长马修·加莱(Mathieu Gallet)挪用公款的行为。
巴黎高等政治学院出身、年仅39岁的马修·加莱从2014年起担任法国广播集团(Radio France)台长。然而报纸指责他擅用十万欧元公款装修自己的办公室,后曝出他花费上百万公款为自己聘请公关形象顾问,目的是让“自己的形象时刻完美”。
小鸭子的暗黑面孔
《绑鸭报》是许多讽刺电视节目的灵感来源:讽刺成为了政治的氧气。有了它,人们才会在咖啡馆闲聚时,生气勃勃地嘲讽政客、关注政治。
这只油滑的小鸭子,试图靠中立态度吸引政治倾向不一的读者,不愿留下偏左或右的“把柄”:例如,当密特朗的左翼政府在1981 年竞选中获胜时,尽管编辑们自称更偏爱密特朗的社会党,但报纸照样披露了政府造假失业人数的做法。
然而,小鸭子真的始终能一视同仁、坚持“使不尊重共和政体者瑟瑟发抖”的原则吗?2013年,前员工让-伊夫·维欧立耶就在《美味的鸭‘走狗’》(Un délicieux canard laquais?)中揭露了小鸭子表里不一的一面:“《绑鸭报》是份必不可少的报纸,但是在才能、自由等光环的背后,是必不可少的奉承拍马、相互勾结。时政报纸与政客的亲密关系再正常不过了,只不过一般人们会严守着不超过某个界限”。
《美味的鸭‘走狗’》一书。
例如,维欧立耶认为《绑鸭报》在2007年总统竞选报道中,通过选择性遗忘的办法“助选”萨科齐:“当时报社手握的萨科齐负面消息远远多于其竞争对手、奥朗德前女友罗亚尔。但也许是编辑部认为萨科齐当选后,有潜力提供‘更多猛料’,于是选择将炮火对准罗亚尔,保全萨科齐”。
不论维欧立耶所说是否属实,这只爱好政治的鸭子免不了被卷入权力斗争的漩涡中。小鸭子虽号称实现了财政独立,但他们的财力显然不足以“挖掘”到一些极其隐秘的内幕情报。那些“无私贡献”的爆料者必定抱着铲除敌对者的动机,把聒噪的鸭子当作传声筒:虽说媒体爆料对政商界的腐败交易有一定震慑作用,但哪个从政者又会完全清白无暇?这样看来,即使是秉承新闻自由原则作出的报道,也身不由主地沦为不同阵营的交战工具。
到最后,纠正风气是假、扳倒对手是真。大众就在这你来我往中,被反复支配,却也无法气急败坏地怪罪于“八卦”的小鸭子:它本就打算夺我们一笑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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