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专栏作家翠红评论
互联网的普及增加了我们窥探他人生活的机会。张爱玲说:“为什么我们不向彼此的私生活里偷偷的看上一眼呢?既然被看者没有多大损失,而看的人显然得到了片刻的愉悦?”
微博、微信飞扬的时代,这说法得改过:既然观者餍足了好奇心的同时满足了被观者求观的欲望。于是我们不难发现一面是“一夜情”、“友情炮”满天飞,另一面是念念不忘的“处女”情结。后者颇为自豪地宣称:一度性解放的西方现在重新重视处女,可证此要求的合理性。
此处女非彼处女。西方之兴起处女潮,与兴起女性性解放潮流本质相类,皆着眼于女性自由、自行处置自己的身体,彼之守处代表的是女性对自己首次性行为,经过性解放运动的去圣化后,再次神圣化(按马斯洛的说法)。国人之处女情结表现的是男性占有欲望,表达的是对女性自由处置身体权利的剥夺。国人对“初”、“首”有着神经质般的追求,恰似一只小猫追着自己的尾巴,欲罢不能。大年初一抢头香、讨吉利闹到头破血流,全然失却求神佛庇佑的本意:用争斗去求平安,岂非缘木而求鱼?
延伸到奥运会,我们对首金有着无穷无尽的占有和控制欲望。偶然旁落,必如丧考妣;一旦在手,即赋予它“带动整个体育团士气”等等无上意义。想问问参加过学校运动会的诸位,你们班拿下了首个冠军,于是乎参加其他项目的你们,就因此跑得更快、跳得更远了么?又或者,你们班丢失了首冠,你们就精神萎靡,直接影响跑跳投成绩?
奥运会首枚金牌的诞生,对喻丹来说是是唱了崔健两首摇滚:《最后一枪》、《飞了》。好在易思玲把第二首换成了《飞得更高》,为某些领导的面子、政绩保住了那块金牌,不然,顶着压力让喻丹参与夺首金任务的王义夫要吃点苦头。射击项目相当难以控制比赛成绩,这是郭文珺卫冕成功感动大众的重要原因。7
下命令“必须拿下首金”展现出的是下命令者的无知,对该项目的无知,无意义地增加运动员压力。上对下的时候,上不止一次表现出业务的外行,比如李娜负于汉图科娃,某领导居然惊讶“爆大冷”。首先汉图科娃不是软柿子,其次李娜在草地上单打的近期成绩可不是该领导所以为的“准备得挺好”。
首金只是一枚金牌,不会因为各方奖励注入得多变成两枚。然而,从运动员角度出发,我宁愿那是两枚金牌,让易思玲和喻丹同时一夜成名,获得丰厚的物质、精神双重回报。两人都是一年多没回家了,易思玲父亲身体健康欠佳。喻丹母亲长年在外打工,父亲如今无业在家。爷爷二月去世,家里依例没有通知她。
英国天才选手戴利说中国选手是机器,我们的运动员说不是。机器怎么能知道不是机器呢?一年多非主观愿望地不能与家人团聚,亲人去世前没能见上最后一面,乃至没有参加告别仪式,这就是把人当机器。
人生是否有意义,一个又一个的大师说,人生原本毫无意义,它的意义在于寻求内在真实的自我(罗洛梅),自我实现,完成天赋使命(马斯洛)。马丁-布伯则说,存在的意义在于关系。我们人生首先建立起的关系是与家庭成员的关系,把金牌放得比关系更高,允许夺金的路上把关系先放到一边,这样的选择,即使不是机器的选择,也是人的异化选择。
体育界的情形并非孤立,该受批判的决不是这一个领域。我们看看高考故事,展现出更加非人性的一面:母亲倒在车祸血泊中,让女儿继续参加高考;家长去世一再隐瞒,孩子失去人生极其重要的告别、成长环节。一年一度的高考,四年一次的奥运会,当一些物质性东西置于存在意义之上时,这些东西必然连带生活一起失去意义。
所以我希望那是两枚金牌,给易思玲和喻丹两家带来生活转机。如果有可能,那些以存在意义为代价换取奥运会的运动员,每人给他们发一块金牌。不是奖励,不是荣誉,是以其渴望的东西,略为安慰一下他们重大损失。——你觉得,这种损失能用物质补偿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