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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商兆
德国法兰克福市的神话喷泉落成时,前来验收的博物馆馆长和艺术家们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这组雕像原建于1910年,二战时期被纳粹政府熔掉造了坦克和飞机,现在准备复建。艺术家们抚摸着雕塑,工艺无可挑剔,也没有偷工减料。这时,应用艺术博物馆的工作人员菲利普·斯特姆(Philipp Sturm)发现了问题所在:女神雕像的表情坚毅、长发飞扬于脑后,就像一个迎风破浪的共产党员——斯特姆在东德出生长大,对这种风格再熟悉不过。
建造这组雕像的正是朝鲜国营艺术机构——万寿台创造社。这是该机构第一次为西方国家建造雕塑。朝鲜艺术家们悟性很高,很快就按照德国人的意思把女神的表情从坚毅改为慈爱,手臂线条也修改得更加柔和。
类似的错误,万寿台创造社在非洲国家塞内加尔也犯过。他们承建的“非洲复兴纪念碑”揭幕当天,出席庆典的塞内加尔总统瓦德(Wade)惊讶地发现雕塑中的一家三口长着朝鲜人的面孔——或者说是典型的“共产主义战士般”的面孔。“必须是非洲人,不能是亚洲人!”总统愤怒地要求返工。
没几天雕像就改好了,不过雕像中的母亲依然留着柔顺长发,而不是非洲女性常见的卷发。总统瓦德没再追究:“我没有钱,只有朝鲜能帮我造。”纪念碑基座上刻着工程造价:2500万美元。
这是一笔双赢的买卖,非洲人有了比自由女神像还高大的面子工程,而朝鲜得到了宝贵的外汇——因挑衅性的核试验和导弹发射,朝鲜正遭受国际社会的制裁,而购买军备、领导干部们需要的家用电器甚至女演员的芭蕾舞鞋,都需要外汇。为此,朝鲜正想尽一切办法在海外淘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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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鲜梦工厂:出口革命雕像
尽管被西方视为“极权国家”,但朝鲜出口到海外的雕像,主题几乎都围绕着自由与抗争。
制造这些雕像的万寿台创造社可能是全球最大的艺术企业,4000名员工中,光艺术家就有1000多人,他们都被从朝鲜顶尖学府精心挑选而出,只有他们才有资格为金氏家族塑像和作画。同时,他们还批量生产宣传画、壁画和海报。
万寿台创造社转战海外,并非由于朝鲜国内窘迫的经济形势。朝鲜最高人民会议不久前发布的公告显示,去年用于发展经济和改善人民生活的国家预算中,有近5成用在了庆祝金日成诞辰100周年的大型献礼工程上。这笔钱中很大一部分流入了万寿台创造社,因为小到领导人像章、大到安置金正日遗体的纪念堂,都由该社设计和施工。因此《商业周刊》认为,万寿台走出国门的唯一目标,只是为了获得外汇。
据报道,朝鲜方面对德国法兰克福雕塑的报价只有20万欧元,包括把巨大的青铜像从朝鲜运到德国的运输费用以及组装费——要知道,单单用于制作雕塑的青铜原料,价值就接近报价的一半。万寿台的一位工作人员骄傲地对前来考察的博物馆工作人员斯特姆说:“全世界没有人能和我们竞争。”斯特姆还注意到庞大而空旷的厂房里,一群艺术家正在临摹欧洲的风光和肖像画。朝鲜人神秘地告诉他,游客在塞纳河畔的画廊里花高价买到的油画,很可能就是这些朝鲜人绘制的。
100年来,西方雕塑界经受了现代主义的洗礼,夸张和抽象的风格成为主流,而万寿台的设计风格和技艺依然停留在100年前的写实主义时代。因此,德国城市才会在修复文物时求助于它。
万寿台的作品塑造的是一个理想化的世界:领袖慈祥如父,英雄为理想至死不渝,父亲伟岸坚毅,母亲慈爱勤劳,孩子朝气蓬勃,这正是朝鲜希望输出的国家形象。可惜的是,目前仍然钟爱这种风格的国家不多。不过有这些忠实客户就够了,据《商业周刊》报道,过去十年,万寿台从非洲各国的形象工程里赚到了1.6亿美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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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鲜在华也有高级会所
《商业周刊》推测,万寿台创造社的实际控制者是金正恩的姑姑金敬姬,这位朝鲜轻工业部部长同时还掌管着分布在海外的朝鲜连锁餐厅。同万寿台创造社一样,它们每年为朝鲜政府贡献上千万美元的外汇收入。
位于北京朝阳门外的海棠花是朝鲜国营餐厅之一。它距离外交部大楼不远,因此成了驻华使馆工作人员和驻华记者们最喜欢的聚会场所。
与海棠花比起来,北京另一处朝鲜餐饮企业高丽宫则显得更为神秘。媒体调查发现,那里全部为包间,最低消费8800元,实行会员制,分三档,入会金额分别为15万、35万和60万元人民币。但问起在哪里能办卡,女服务员却说:“不知道,你去问旁边吧。”她说的旁边,是指会所隔壁的“朝鲜投资事务所”。
但朝鲜投资事务所自成立那天起就成了“朝鲜驻华上访办公室”——一些被各种诱人项目吸引的中国投资者到朝鲜后,发现朝鲜方面想要的只是外汇,缺乏真正运作项目的诚意。事务所就不得不花费大量的精力来安抚投资者。
其实朝鲜并非投资的黑洞,掘金成功的案例数不胜数。只要能赚到外汇,政府甚至会向外国商人开放监管最严厉的产业,比如IT业。
朝鲜设计的软件,名列App Store前十
朝鲜的IT具有高度的主体思想性。电脑系统不是微软的Windows,而是自主开发的“红星”系统,因为它才与朝鲜的价值观相一致;名为“光明网”的互联网只对科研人员和一定级别的官员开放;过滤技术“蚊帐”,则保护着朝鲜互联网的“社会主义纯洁性”。
但在这样的限制下,IT产业居然也成为朝鲜出口创汇的优势产业之一。比如德国人沃尔克·埃洛塞尔(Volker Eloesser),他和朝鲜科学与技术部合资成立了Nosotek公司,为一些西方客户设计软件。
2012年,一家英国旅行社发来订单,希望能开发一款产品,帮助推广朝鲜旅游线路。朝鲜的程序员们开发出了一款网页游戏——《平壤赛车》。玩家只要打开网页,就可以体验在平壤街头驾车驰骋的快感。游戏背景完全模拟平壤的街景,一路会经过柳京饭店、主体思想塔等地标性建筑,身穿制服的女交警还会时不时出现在屏幕上,提醒玩家要注意安全驾驶。
这款游戏对朝鲜来说可谓一举三得:既吸引了来自西方的游客,又宣传了朝鲜的建设成就和精神文明,同时还赚到了外汇。
不过,在朝鲜经营合资企业并非易事。员工每周一要开思想会议,周五要到农村或工地从事体力劳动,周六还要参加政治思想学习会。Nosotek的官方网站也提醒客户:朝鲜程序员每天只能收发一次电子邮件,禁止向他们发送政治宣传或“反动言论”,否则公司有权终止合作,预付款不退。
尽管有这么多不近人情的限制,埃洛塞尔的生意依然不错。他在接受《金融时报》采访时说:“我们有两款产品杀入过苹果App Store排行榜前十位,但客户不想让人知道它们是朝鲜的程序员们设计的,所以我们公司和员工的名字都没有出现在产品介绍中。”
为奔驰和宝马服务的海外劳工
承包雕像工程、开餐馆、办朝外合资企业,都只是朝鲜海外生意的一部分。其实,朝鲜获得外汇的途径,还包括传统的边境贸易、外派劳工收入、外国援助等,以及最为重要的“侨汇”——侨居外国的朝鲜人不断往国内寄钱。据在日华人桥本隆则的文章介绍,在日本定居的60万朝鲜后裔,每年都会以中国为中转站向朝鲜国内大量寄钱,据说最多的一年汇款总额有30亿美元。
而这些源源不断的外汇收入背后,是朝鲜在海外的10多万劳工大军。
上世纪70年代,苏联想修建一条贯穿西伯利亚的铁路。作为当时的盟友,资金不足的朝鲜为表支持只能出人力,于是派出了数千名犯人到贝加尔湖畔做苦力。这是朝鲜第一次向海外派遣劳工。铁路修修停停。40年过去了,劳工大多刑期已满,但很多人依然留在西伯利亚伐木。
上世纪90年代以前,作为社会主义阵营经济共同体“经互会”的成员,朝鲜一度过着相当滋润的日子。但苏联的解体和经互会的解散让朝鲜突然间失去了主要的外汇来源。
朝鲜这时候才猛然意识到外派劳工的价值。通过西伯利亚的经验,朝鲜官方还总结出了一套管理法则:集体行动,工资上交政府,每50人派遣一位指导员。
日本《朝日新闻》报道,在捷克,有数百名朝鲜女工为奔驰和宝马缝制真皮座椅。她们每月要缴纳40美元食宿费、1美元《劳动新闻》订阅费,还要上交2美元用于向金日成铜像献花。她们每人只能留下五分之一的收入做零花钱,剩下的全部由管理人员统一汇回国内,在她们回国后,再兑换成朝鲜元一次返还。
不论侨汇、外国投资还是海外劳工收入,朝鲜政府一转手,就用朝鲜元换到了美元。
尽管如此,希望能得到外派机会,到国外赚钱的朝鲜人依然不在少数。一位电焊工说,只有到寒冷的西伯利亚打工,才能赚到为儿子买电脑的钱。“如果他不想要电脑,想学音乐,”他说,“那我也可以给他买一把小提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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