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协和广场。从这里向北,巴黎的和平世界似乎渐渐被关闭。 巴黎圣母院钟楼,奇幻怪物俯瞰巴黎。这座大城市不知道有多少副面孔,有的美仑美奂,有的面目可憎。 “You are the targets(你们中国人是强盗锁定的目标),”安东尼亚转过脸来对我说。她出生在英国牛津,在巴黎教授哲学,一个星期固定教两门课,一门康德,一门福柯。说这话的时候我们正坐在巴黎十八区她暖和的公寓里,盛红葡萄酒的杯子在晚餐的灯光前生出暖光。 这一街区离臭名昭著的巴黎北站只有地铁一站的路程,对于以“有钱”日渐闻名的中国人而言,这里是噩梦。无数中国人在这里被偷窃被抢劫。如果不是因为多趟火车必须从巴黎北站搭乘,很多中国人是极不情愿来这一片的。“警察似乎只管白人的区域,对黑人聚居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晚九点后的巴黎北站一片相当于纽约的布鲁克林,”旅行攻略上有人这样评价巴黎。 对于中国人而言,巴黎是什么呢?这世上大概有两个巴黎,一个活色生香,一个面目可憎。前一个在你自幼阅读的书页里熠熠生辉,你在深夜的卢浮宫里走,巴黎便是博物馆奇妙夜,是记录片里的西方,是美伦美奂的大时代。它高贵,繁复,你看不尽,拍不完,只能仰首看那拱顶,俯身看塔楼下一整座城池的铺陈。圣母院教堂的唱诗声至动情处,一排排烛火如万马齐喑,随唱和强劲跳动,直至吸进你的精魂。蒙娜丽莎的微笑前,人群亦是这微笑的一部分,你随耳机导览里空空的足音步步逼近,端详它,就像端详几个世纪的距离。 除此之外,巴黎对中国人而言是什么?巴黎是《查理杂志》枪击案后,出口入口处不能更形式主义的安检,巴黎是直播抓捕嫌犯时社交网络上那由警察死都爬不上坡的截图,是巴黎北站有人在车轨上落了行李后的草木皆兵,所有人在凄风楚雨中去找街角的咖啡馆,所有火车都推迟,等待警察开箱检查是不是炸弹。巴黎还是什么?是安东尼亚晚餐时的一声叹息,“巴黎这一波不太平才刚刚开始,从溃疡里流出来的不是结果,是原因。” 安东尼亚家的晚餐结束,与我一同返回住处的中国女孩在北站附近的地铁上遭遇明抢。地铁关门前最后一秒,强盗夺了手机冲出门外。地铁上的巴黎人连眼皮都没抬,对他们而言,这种级别的明抢实在见怪不怪。 巴黎的不太平,在欧洲实在是个让人滔滔不绝的话题。“所谓自由平等博爱的代价,”有个曾在里昂留学的朋友甩了这么句话。对于外来移民,尤其是贫困移民而言,法国的门槛似乎很低,换句话说,法国的确相对包容。大量移民的存在,让巴黎一些街区令人闻风丧胆。外来移民不要唠扰本地人口,似乎已是政府目标了。在很多人看来,政府在接纳移民之后,根本没有能力安置它。 牛津的一张午餐桌上,一位英国学者如数家珍提起法国政坛近年关于移民的争论:在处理移民的问题上,政府到底要扮演什么角色?财政预算要在多大程度上应该给移民安置提供支持?为这些移民提供培训是政府的责任吗,还是这些移民更该自力更生?这些辩论循环往复,进行了一轮又一轮。 安东尼亚家的晚餐约在七点半与八点之间开始。冬季,天黑得早,街边一路是游手好闲站着的黑人,感受得到四面八方的目光。同行女伴住在特拉维夫,一个在外人眼中非常不太平的以色列城市。而她此前周游各地,亦从未感受过这种走在街上安全感全无的忧虑。 连日来的枪击案,让巴黎爆发大游行。圣母院钟楼下排队的游客旁亦是一队持枪的警察。警车呼啸,从协和广场向南,去保护游行的队伍,还有闻讯而来的各国政要们。白天我们从塞纳河边的公寓向西北走,圣母院的奇兽俯视埃菲尔铁塔,卢浮宫前的鸽子翻飞在冬日泉水之上。黑呢子大衣的老绅士驻足在塞纳河边的书摊前,戴耳机穿单薄运动衣的男生从冬日素描般的树下一路跑来,擦身而过时听得见坚定有力的呼吸。但是突然间,好像有谁操纵了开关,从协和广场甫一向北,巴黎的和平世界瞬间被关闭。 如安东尼亚所言,爆发的流脓之下,每天每时的溃疡仍在进行。每逢游行,全巴黎的地铁检票系统关闭,一个庞大的地下世界任意通行。这个地下世界只是不太平巴黎的一面侧影,本地人的麻木,外来客的人心惶惶,无业游民肆无忌惮的目光,一览无余。毛姆说,每个大城市都有许多小世界,相互不通音问,隔着无法通航的海峡。巴黎有许多副面孔,对于旁观的中国人而言,真不知道哪一副才是眼下的巴黎。 (原题:巴黎不太平作者陈晨晨,环球时报英文版主持评论,现在牛津大学做访问学者。微信公众号:私人美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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