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歌苓:华语文学长期被忽略 对诺奖一点儿不在乎 在参加中国作协第八次全国代表大会的作家中,以特邀嘉宾身份出席会议的严歌苓格外引人注目。根据她的作品改编的同名电影《金陵十三钗》,即将于下月公映;由她编剧的电视剧《幸福来敲门》,至今仍是让人回味的高收视率佳作;而她刚刚完成的最新作品《陆犯焉识》,也正在引起读书界的广泛关注。 作为一位长年旅居他乡的海外作家,严歌苓总是不停地游走于中西方不同的文化背景之间,因此有着与其他作家截然不同的文学视野。她对于中国当代文学如何走向世界的思考,自然也就更具一层深意。 母语文化的影响占90% 《陆犯焉识》是严歌苓迄今创作的体量最大的一部作品,约有30万字。书中的主人公是一位旧中国的知识分子,严歌苓说,这个人物的原型其实是她的祖父。鲜为人知的是,这样一部讲述旧中国文人跌宕命运的作品,竟然是在遥远的德国创作而成的。 问:您为什么要在德国写这本书? 答:因为我觉得要有一个相对安静的环境。德国这个地方是以理性而著称的,这里充满了思考,也诞生了大量的古典音乐。而且我在德国的家旁边就是一大片森林,那种气质触动了我的创作激情。我在那里连写带改,大概写了近两年。这是我迄今为止最长的小说,它的创作时间也是最长的。 问:像您这样在海外创作的华语作家,母语文化还能对您产生多大影响? 答:假如你非得这样去划分的话,母语文化的影响当然占到90%的分量,因为没有一个作品对我的影响像《红楼梦》那么大。我是在十一二岁时读的《红楼梦》,那是一种童子功;长大之后反复读,每次都能读出不同的况味来。当然,我也读过很多外国作家的作品,但这不可能跟我受到的母语教育相比。因为小时候读到的东西最重要,那时候你的心灵多干净,记忆就像一张白纸,全部都吸收了。 问:那么西方文化对您产生了什么样的影响呢? 答:我觉得五四运动之后的中国现当代作家,在创作方式上都很受西方文化的影响。就我个人来说,我这么爱好《红楼梦》,但我都是很不喜欢章回体小说的。我觉得这种写法特别陈旧,特别古老。中国的小说传统只有一个形式,就是单线叙述,而我在形式上已经接受了西方作品的影响。 华语文学长期被忽略 和很多海外华语作家一样,穿梭在中西文坛之间的严歌苓,其创作具有多元的文化背景,但是她也深切地体会到,华语文学在海外市场仍处于一种未被重视的窘境之中。 问:您如何看待华语文学在世界文坛中的地位? 答:我们的当代华语文学在世界文坛中的地位比较低,是一种长期被忽略的文学。在国外图书市场,很少能够看到当代华语作家的作品,以前甚至基本看不见。但是现在这几年,中国在世界的政治地位和经济地位变得越来越重要,华语文学也开始被重视了,但目前影响力还是不大。 问:在您看来,造成这种状况的原因是什么? 答:在语言上,我们的白话中文还比较年轻吧。语言的发展必须要有一个时间,直到现在我都认为,白话文写作本身还没有达到最成熟的时候。比如,英文的书写语言和口语是没有太大距离的;但是中国以前的书写语言是文言文,民间讲话是白话文。从上个世纪开始,这种状况才开始发生变化,而我们用这种语言写作才刚100年。 另外,我在国外看到的很多中国文学作品,翻译质量都很差,翻译出去的东西,人家都读不懂。翻译文学作品的人,首先自己应该是个作家;但是现在翻译中国作品的,基本上都是大学老师,他们懂中文,但不够精通。我听说现在中国有了专门的基金,用于鼓励翻译中国作品的翻译家,这是个很好的做法。 对诺奖一点儿不在乎 不久之前,严歌苓曾被卷入了一场荒唐的风波:当时曾有传言,她将获得今年的诺贝尔文学奖。其实,对于中国作家觊觎已久的诺奖,严歌苓本人毫不在意,因为在她看来,如何让外国读者读懂今天中国作家笔下的故事,才更加重要。 问:除了语言上的问题,中国文学走向世界还存在哪些障碍? 答:我们所写的故事,都是一些特别有中国特色的故事,国外的很多读者根本读不懂。比如我的小说要是写发生在旧金山的故事,人家就懂;但是写发生在中国的故事,人家理解起来就比较费劲。我现在也没有找到一种让人家读懂的方式,对此我也很苦闷。我想这个问题应该会解决的,但需要时间。 问:在这件事情上,作家可以做哪些努力? 答:我已经出国20多年了,我知道了为什么人家读不懂我们的故事。我想,当你开始写作的时候,你要找到一个最可能让他们读懂的写法。米兰·昆德拉的《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给了我一些启发。他先把这个故事抽象、提炼出来,再在里头加入一些作者主观的发挥和诠释,他给人看的其实是一个并非完全写实的故事,但这本身却构成了理解的桥梁。我现在也想写一些中国的故事,看看有没有可能找到表达上的桥梁。 问:不久前您卷进了诺贝尔文学奖的谣言风波,您如何看待一些中国作家的诺奖情结? 答:我觉得很傻。评选诺贝尔文学奖的这群人,和广大西方读者不是一回事。诺奖只是一个瑞典人的奖,我就纳闷了,为什么中国作家那么感兴趣呢?得诺奖的作品有几个永垂不朽的?我认为不能够把它作为文学的最高标准,那样只能是自己累自己。我对它一点儿都不在乎。 采访手记 严歌苓的刚与柔 阅读严歌苓的小说,总会觉得这位作家应如她笔下的一些貌美如花的柔情女子,敏感纤弱,气韵典雅。然而面对现实之中的严歌苓,却时常被她温柔外表下的铿锵气质所折服。那是一种自信的刚强,仿佛是朵带刺的玫瑰。 严歌苓是美丽的,她对自己的美丽甚至有些骄傲,容不得他人冒犯。询问是否能够请摄影记者拍照,她客气地予以回绝,坚持要让贴身私人摄影师来完成这项工作。即便如此,拍摄的照片也必须经由她亲自甄选,才能交给媒体去刊登。 和严歌苓对话时,她的声音听上去十分甜美,但语气却又明显有些生硬。她的话语中,几乎没有修饰的美感,更缺乏诗意的浪漫,直截了当,毫不拖沓。有时她会因为思考而稍作停顿,但倘若此时想要插话进来,刚一开口便会被她打断。 说起刚刚出版的新作时,严歌苓忽然提到了不久前去世的父亲—著名作家萧马。她说,在创作这部小说时,父亲曾经告诉了她很多素材,比如书中那个年代的女子所穿旗袍的料子质地,还有那时人们骑的自行车是什么牌子。严歌苓说,父亲特别想读她的这部小说,没能满足老人的愿望,是她此时最大的遗憾。 说这话时,她的声音似乎有几分飘忽,听起来竟然轻柔似水。周米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