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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讨论] 初識歐洲華文文壇——赵淑侠谈欧洲华文文学(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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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5-15 11:43:00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我六零年代初期赴歐,到達次日忙去觀賞舉世聞名的花都巴黎,走在香榭麗舍寬闊的人行道上,巍峨雄渾的凱旋門挺立在眼前,兩旁的建築物古典又華美,街上的男女衣裝入時步履矯健,但竟沒有一張東方面孔!這世界上居然真有連一個中國人也看不到的地方,好令我震憾!人潮中,我初次意識到何謂異國他鄉,陷在深深的鄉愁裏,一種從來沒有過的孤絕之感油然而生。從此刻起,我總算明白了自己的身份:我是二十世紀中華文化的蘇武,一切要靠自己開天闢地。於是,我開始了海外華人的生涯,這便是我寫出五六百萬字的原動力。
後來才知道,原來歐洲的華人數目極少,既無中文報紙,也無處買中文書籍,一些有關華人社會的資料,全憑相識者之間互為傳誦。法國當年修築鐵路,招了一批華工。這些人多半來自中國鄉下,別說不懂法語,就連中文也不一定認識。他們像奴隸一般,過最粗糙的僅能維持溫飽的生活,做最辛勞的工作。鐵路完成後,一部分華工回了中國,另一批無處可回,便在法國留了下來。巴黎郊外有座華工公墓,我的一個朋友曾去憑弔,當他看到那八百個只有簡單名姓的墳墓,不禁感觸得嚎啕大哭。
德國的漢堡是世界級的重要港口,數百年來各國貨輪不斷。中國在清朝時代就與德國有貿易往來,因此漢堡有個水手之家,這個組織存在至今,應屬德國最早的華僑會社。此外還有些中國沿海城市,如溫洲、青田的一些家境貧困的年輕人,鼓著探險的勇氣,到外洋闖天下,活動的地區是德、法、荷蘭、英等國。在這些國家,他們並不被允許隨意開店,於是就弄一輛小貨車,到各處沿戶推銷。那時他們的統稱是〔青田小販〕。
之後我轉到瑞士學習美術設計,想不到瑞士人對中文更陌生,一位西方朋友說:〔對我們歐洲人而言,中國太遙遠,彷彿只是一個地理名詞。〕
那時的歐洲不但沒有華文文學,一般歐洲人對中國語言亦興趣缺乏,態度冷漠。譬如瑞士蘇黎世大學的漢學系只有一個學生。
德國、法國、英國的幾個大學的漢學系也僅有三兩個學生。值得一提的是,六十年代之前,在華文文學的〔石器時代〕,德國就有一位傳教士出身的漢學家,翻譯了數本中國的經典作品:《易經》,《孫子兵法》,《水滸傳》等。據說翻得甚好。
那時我台灣的家人,每兩週一次,把他們看過的報紙寄來。主要是〔中央日報〕和〔聯合報〕的副刊,另外還替我訂了一本叫〔自由談〕的雜誌。這便是我全部的中華文化了。在那些寄來的報章中,我知道一些有關海峽兩岸的消息,譬如大陸緊閉門戶,與外界不相往來。臺灣開始建設水壩和公路,期待經濟起飛。而與此同時,美國的臺灣留學生中,已有人以海外華人為題材寫小說,內容是留學生活的甘苦。語言和課業,婚姻方面的挫折與無奈,思鄉,經濟艱困等問題。由於那時出國太難,電視和電腦也還沒出世,海外作家的現身說法,無異是供給臺灣島內讀者一個視窗,可窺探外面的世界。這類作品非常受到歡迎,創作者相對的迅速增加,造成一時的文學創作潮流,被稱作〔留學生文藝〕。求學時期,我曾偶而抽空寫點遊記之類,寄給臺北《自由談》雜誌去發表。倒也還受讀者喜愛,前後總計約寫了二十萬字。唯以今天的眼光看,這些文章都不夠成熟,也算不得是文學,未有付諸出版的打算。
那時我已成為一個有完整專業訓練,領有執照的美術設計師。在歐洲高水準的美術設計界,覓得一份不錯的工作,每天與顏色為伍。我做的很是得心應手,還得過獎,但是心情仍常懷惆悵,原因是很想寫歐洲題材的〔留學生文藝〕,因太忙而無暇執筆,只得空自興嘆。
其實那時像熊式一,熊秉明,程抱一,等優秀的中國文學家正在海外勤懇創作。譬如熊式一1934年赴英講學,出版英文《王寶釧》一劇,在英倫劇院連演達兩年之久,轟動國際,次年又出版英文版《西廂記》,亦受國際重視。可惜只如燦爛火花在夜空中一閃即熄,雖耀目卻孤零,不能蔚為潮流。何況是用英文創作,又是純文學性超高的戲劇,跟一般的中國的讀者大眾相距太遠,以至這類創作只停留於學院研究範疇,而難流行於文學創作的書市場。那情形就像1947年黎鍝P以中國人為題材寫的第一部英文小說《花鼓歌》,雖上了《紐約時報》暢銷書的排行榜,後來又被改編為音樂劇在百老匯上演一樣。他們的成是榮登主流社會文壇,對中國文學本身並無直接影嚮。
相較於二三十年代的徐志摩、老舍、林徽因、蘇雪林、淩叔華、巴金、戴望舒、許地山等等,歸國後活躍於中國文壇的歐洲留學生,帶回寫實主義、浪漫主義和人道主義的文風,直接影響了五四新文學运动以后,中国文学發展方向和創作筆觸,人文思想等等,意義截然不同。當時在法國攻讀文科或藝術科的學生,如張道藩、徐悲鴻,邵洵美等人,曾成立過一個文藝團體〔天狗會〕,每個月出版一次手抄的單張報,內容全是剛剛萌芽的白話體,有新詩、散文、雜文和藝術評論。雖然是由留法學生主辦,出版後也寄往英、德等國,那兒的留學生也熱心的寄文稿來。〔天狗社〕很是活躍了幾年,可惜這些學生學成歸國後,〔天狗社〕即隨之終止。這群人的所為跟今天的海外華文文學的意義也不盡同。他們雖然把歐洲的文風帶回到中國的大地上,卻不曾在歐洲灑下中國文學──也就是今天所稱的〔海外華文文學〕的種籽。
海外華文文學最初的萌芽是〔留學生文藝〕,應是我們的共識。我這篇文章中要介紹的,是半世紀來歐洲華文文學發展的旅程,和歐洲華文作協的當今的面貌。歐華作協雖不能代表整個歐洲文壇,但這段漫長的發展路:從〔留學生文學〕一代的奠基,樹標,到今天〔新移民文學〕寫手的源源來歸。二十年的耕耘開墾,培養出又一代人,是我所熟知的題目。雖不敢說從歐洲華文文學產生的第一天就參與,至少可說自第一天就是目擊者,掌握著整個過程的第一手資料,多少能發揮些史料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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