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斌：半文明社会

十三少

这是一个艰难的年代。

一个多月前，当我们开始梳理全年的大事时，得出了这样一个悲观的结论：这是动荡的一年，坏消息一个接着一个，好消息却少得可怜。

尽管如此，时间却从不曾为苦痛停留，但总能带给人新的希望。2011即将成为历史，2012即将到来。

我们从五个维度来分析，试图对2011年做一个全面的总结。这五个维度分别是：公共事件、金融、资本、产业以及人物。

从温州动车事件铺天盖地的质疑，到郭美美引发的官方慈善信用崩溃；从上访遭遇安元鼎的“黑监狱”，到甘肃以及此后不断发生的校车事故，一种悲催的氛围始终环绕全年。往往一个悲剧还来不及落幕，另外一个悲剧又重新上演，不断挑战和冲击着人们的心灵。这当中，有些景象令人绝望：宜黄强拆，一家三口自焚，家中老幺钟如九被数名县政府官员架到大巴上，隔着车窗撕心裂肺大哭的照片令人心痛不已，守卫家园要付出如此高昂的代价，这幅情景，让很多中国的精英阶层开始谈论移民，想要逃离这个他们祖祖辈辈为之奋斗的地方。

税负之重让底层不堪忍受，织里的机头税引发了抗税，而个人所得税的起征点上调，则让很多人的手头稍微宽松了些。国富民穷的景象何时能够扭转，这是所有人心头的疑问。

文明和野蛮同时在这片土地上演。

与此同时，我们还看到，不仅仅是中国社会发生着问题，放眼全球，好像找不到一个可以避风的安全港：14.3万亿美元的债务上限，让美国这个老大帝国，也面临无米之炊的尴尬、金融资本的掠夺和财富分配的不均，让“占领华尔街运动”在美利坚的土地上演；经历千年战争之后，寄托欧洲数代人梦想，辛辛苦苦建立的欧元区似乎又面临着崩溃。中国的通胀压力导致政府只能紧缩银根，这最终导致了温州高利贷危机，进而引发中国泡沫破灭的担忧。无论是西方还是中国金融市场的动荡，都意味着原有信用体系的破产，期待新秩序的建立，失信的世界难免陷入混乱和倒退之中。

资本市场，它也同样面临着冲击，美股、欧股都在动荡之中，但是最悲催的莫过于A股，上证综指从2010年12月31日的2808点一路狂泻，跌到了2100点附近，跌幅高达25%，一年蒸发市值5万亿，股民人均亏4.2万、基民人均亏损1万。但是，与此相对应的，是毫不停歇的IPO，造就了数千名亿万富豪，资本市场这只怪兽露出了它的獠牙和弱肉强食的真实面孔，劫贫济富持续地上演，以至于“A股下跌与IPO及扩容无关”的系列文章，被称为年度最无耻的股评。十年来，A股涨幅为零，股民上缴5388亿印花税，股票的总市值却扩张近8倍。 “十年一梦上幅零，今日醒来哥输清”，先后两任证监会主席的名字，竟然带有这样的隐喻，莫非冥冥之中已有天意？

同时，我们也看到，被称为世界工厂的中国产业，正面临前所未有的困境，粗放式发展固然让我们的GDP达到了全球第二，但是以资源消耗和环境恶化为代价换来的增长，正在显示它的恶果。当北京的空气已经恶化到“有毒”的境地时，无论穷人还是富人都发现，谁也无法逃脱，因此潘石屹才会持之以恒地在微博上公布美国大使馆监测的空气指数，尽管外交部宣称，大使馆那里是美国的领土，但是在北京，无论是美国领土，还是中国领土，“同一个世界、同一个梦想”，都想呼吸上一口干净的空气。

不仅仅是呼吸的问题，地沟油、双汇瘦肉精、蒙牛致癌牛奶的阴影笼罩着这片土地，但是在强大资本和权力联盟面前，对于无缘享受特供的人民来说，他们可以表达的抗议很微弱，“喂饱你”已经算不错了，“吃得健康”成为少数人的特权，这类资本雄厚的企业如此肆无忌惮，屡屡犯错却总能“大而不倒”，以至于消费者愤怒地喊出了“权力就是致癌物”的口号。

环境污染的案例层出不穷，这让我们不得不反思，未来中国产业的发展路径、人口红利消耗殆尽，但是人民却并不富裕，养老成为横亘在未来的中国人头上的一座大山。

支撑中国经济十余年增长的房地产泡沫，要么继续膨胀而破灭，让中国重蹈日本“失去的十年”的覆辙，要么通过政府的调控让其实现软着陆。中国政府选择了后者，但是事情的演变好像正让房地产从软着陆变成硬着陆。然而这是迫不得已的选择，房地产业的尸横遍野似乎近在眼前。

在盘点完上述这些领域后，我们不能忘记那些影响了我们生活、或者说影响了我们观念的人物，我们将他们划分为两个部分，分别是时代的宠儿和弃儿。上帝想要iPhone5，所以把乔布斯叫去了，企业界失去了一位“把每一天都当做最后一天”的精神领袖，剩下来的人，只好把乔帮主那句“Stay Hungry,Stay Foolish”翻译为“做个傻逼的吃货”；纵横江湖几十载的金融大鳄索罗斯宣布金盆洗手，但是很多人依旧担心，他会不会在关键时刻“做空”中国，给中国脆弱的经济再来一次猛击。

和这两位曾经的时代宠儿相比，中国这片土地上，一些成长的公民正在获得越来越多的认同，他们身上展现出来的可贵品质正在让人们改变对中国人“自私自利”的看法，面对遍地的悲剧，荣誉感和同情心也在以同样的速度增长，所以我们看到，温州动车之后，那些朴素的农民工冲到了第一现场，开始救人，而献血的队伍排满了医院；人们为边远山区儿童每天能够吃到3元钱的免费午餐慷慨解囊。还有拣垃圾的陈阿婆，抱起了被碾压两次、被十八个路人漠视的小悦悦，他们一定是这个时代的宠儿，因为他们代表了世界美好、向上的一面。

当然，我们不能忘记，那些走入历史的人物，卡扎菲、本·拉登，他们的死亡，代表了一种旧势力的消退和一个时代终结。不过，比卡扎菲和本·拉登更悲催的，是中国土地上的另外一号人物，他们是一群无名无姓，但是却无处不在的“伟大的临时工”，“临时工”们干了一切坏事，这样证明了其他的正式工无论从道德还是品行上都是无可挑剔的，这样让人相信，元朝把人分为几等是很有道理的，换做在元朝，“临时工”们一定是最下等的人。

当我们完成这样一次梳理后，开始感到疑惑，这个世界怎么了，是世界真的很糟糕，还是因为我们知道得太多了？有人认为，是信息技术的进步，把一件件悲剧带到我们面前，不断地给我们冲击，让我们的心灵更加脆弱。但是有一点不容否认，那就是，世界真的没我们想象的那么好。

但是，世界应该也不是一团糟，在讨论年终特刊时，我们一位年轻的编辑坚持说：不能总是这样灰暗，总要给人们以希望吧！
是的，希望对我们而言，如此之重要，只要细心观察，我们还是能够从一些细微的痕迹里找到希望的。尤其是在临近年末，当我们看到来自广东汕尾乌坎村的农民自发组织维权，并且与政府进行了良性互动，以及广东降低社团登记门槛，我们开始滋生出更多的希望。而在圣诞节前一天，我们看到，一位年轻的赛车手、知名文学青年发表了一篇谈论革命自由和民主的博客，引发了一些非知名中青年的抨击，吸引了一批知名人士的围观，然后又引来了一位前足球记者和一位以品三国闻名的学者的讨论，这本不算什么大事，但是可以公开讨论这些，倒是值得庆幸的一件事了。

乌坎、降低注册社团门槛和敏感词讨论这三件事，好歹给我们这个灰暗冷峻而令人失望的年景，在收尾之时，涂上了一抹暖色。

所以，我们决定用“半文明社会”来定义，我们相信，中国到处上演的工业化中后期的野蛮现象，应当是整个社会进步不可逾越的阶段，但是只能相信，我们将会奔向一个文明的未来。与此同时，我们也看到，西方文明世界引以为豪的信用体系正在呈现崩溃迹象，无论是占领华尔街还是欧元区面临的危机，以及8月份英国伦敦以失业青年为主的骚乱，都让这些文明国家开始呈现向野蛮社会倒退的迹象。

在这个通向文明和新世界的入口，中国和世界在半文明的分界线里相遇了。

那么，一起向新年说声：“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