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anna 于 2012-2-22 18:00 编辑
中 篇 (幻宗遗脉)
一 西藏活佛的一天
遥远的西藏,天高地远,时光几乎完全凝滞。
最新一世活佛年纪尚轻,此刻正枯坐在黄绸缎铺就的高台上,接受寺庙里喇嘛的顶礼膜拜。颂经声此起彼伏,催人欲眠,但活佛必须正襟危坐,摆出一付高高在上,神圣无比的姿态。没有人知道,此时活佛的内心正在被一阵阵烦躁所困扰,他的脚心仿佛被什么小虫子叮咬,麻痒不止。活佛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今天这种状况平时可从来没有发生过啊。也许,唯一的原因,是今天这个仪式进行的太过繁琐,太过冗长了。他实在不明白,历届活佛为什么都着迷于这种枯燥的形式。每次端坐在高高的法坛上,寺里的喇嘛都把他当做真神一样诚心摩拜,希望沾上哪怕一丝来自他身上的神圣功德。
但今天,那桑扎布---也就是本届活佛世俗的名字,心里却充满了叛逆,甚至是厌恶,他突然有些厌烦充当活佛这个角色了。虽然他知道活佛就是佛陀在人间的化身,所以,活佛的身份不仅无比尊贵,而且是天生的,至高无上的,也是终生不可更改的。但他感到厌烦,感到很难想象今后继续做为活佛的日子会怎样熬下去,这种单调乏味的生活难道必须持续一生一世! 活佛被自己头脑里突然出现的荒唐念头吓了一大跳。
那桑扎布被金瓶掣签遴选为活佛的时候,刚刚年满八岁。与其他中选的孩子们不一样的是,八岁的那桑扎布已经显得成熟健壮充满自信。而且,那时那桑扎布的思维已经露出少许成熟的庄重和人世沧桑的悲壮。当初,按照死去老活佛的遗愿四处寻访灵童的老喇嘛们,第一眼看到他时就感到发自内心的喜悦。仅仅从出众的外貌和高尚的举止上,这些持重的僧侣,早已隐约看到老活佛的影子了。那桑扎布出生在青海省一个贫苦的牧民家庭,从小家境贫寒,生活艰辛。青海常年冰寒的高山雪野,是他从小玩耍的地方,到处的岩石和凄草,贫瘠荒凉,给他幼小的心灵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然而,寂寞的牧民生活,并没有夺走他童年的欢乐,他生性好奇,热衷探险,性格早熟。加上,邻居家那个可爱活波的四岁小女孩赞格玛,使他的童年生活充满了欢笑。虽然年纪幼小,他和赞格玛只是在过家家中装扮过夫妻,但他觉得赞格玛是他灵魂中的女孩,是神赐给他的未来的妻子。
幸运的金瓶掣签,他被供奉为活佛,一人升官,鸡犬升天,全家由于他的当选而于一夜间变成尊贵的贵族。当他看到爸爸扯掉破旧的藏袍,换上贵族的皮衣时,爸爸手舞足蹈,狂笑疯舞,口角喷出的白沫象地热喷泉的气雾一样。他感到一种耻辱,这种天生的耻辱感,不是他这样贫穷藏童所应该具备的品质。一位挑选灵童的老喇嘛把他的神情默默看在眼里,他不让人察觉地暗暗点头,露出赞许的神色。
那桑扎布学习藏文和经书,他的进步神速,连教他文化的喇嘛都认为他一定有神灵助佑。他对藏传佛教中经文的妙悟和见解,更使得众僧众目瞪口呆,如见神人。人人都知道这是老活佛在他身上显灵的结果,他无疑是老活佛在人世间的直接化身。用不了几年时间,随着身体成熟,他长得高大威武,气宇不凡。而他的经文知识,早已使得寺中喇嘛们佩服得五体投地了。在寺院和附近百里内外的百姓中间,所有的人都为了老活佛直接转世为年轻力壮的小活佛而满怀喜悦。可惜,并没有人知道此时他内心中充塞的苦闷。终日象个木雕泥塑一样供人顶礼膜拜不但不能使他幸福愉悦,做为活佛直接感受到神迹的渺茫,更使他漠视神鬼的尊贵。人世和神界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应该更加生动,更加有血有肉,更加充满人情味道。更何况,活佛不应该是供品,他是人,是一个有血有肉有性有欲的活人,他需要欢笑,蹦跳,朋友和女人。尤其是女人,使他发育成熟的身体憋闷异常,痛不堪言,时时感到自己快要爆炸了。神的教诲对他日渐成熟健壮挺拔的身体的痛苦感受,显得格外疲惫无力,他多少次对着神龛默念,如果你是真神,救救我的肉体,或者让我象普通人一样来一场疯狂的爱恋,让我产生一次忘我遣眷,肆意发泄的过程吧。
藏传佛教对于控制肉体性欲有着一套行之有效的功法,每当欲火如焚的时刻,活佛也必须依靠这套功课平息内心无穷无尽的野火。但心火熄灭了,欲望平息了,火种却随时在无边的黑暗中,像星斗一样眨着诡秘的眼睛。 这时,活佛才明白,与他身体一同成长健壮的,不止是肉体的欲望,还有一个心灵的渴求。就像太阳对于月亮的渴求,花朵对于雨露的渴求一样。对于无所不能的佛经,人类心灵,永远是过于广大了。如果你不能盲从于宏大语言的描述,等待你的,永远是超越宇宙天地的茫然世界。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甚至佛祖都会显得无能为力。 活佛明白,在他整整七年,成为活佛以前的世界里,心魔早已种下了坚硬的种子。经书的力量撼天动地,却丝毫动摇不了他内心的蠢动,就像春天的脚步温柔而坚定,但无所不摧,勇往直前一般。 活佛求助于神灵,他不需要雷霆万钧的毁灭和建设,但他同样不需要纹丝不动的宁静和平凡。 神佛对他的乞求无动于衷,一方面继续丰富他的体魄,充盈他的知识领域和感悟能力。另一方面,却让他在无穷无尽的天地之间孤独地存在,忍受无边无际的凄凉和寂漠,旷大迷蒙的空虚和悲哀,继续让恐怖而无情的心魔狠狠折磨他勉强对抗的身体和心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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